不远处,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驾驶位上的人盯着她瞅了几秒,想等她自己抬头看见他,却发现她只顾埋头吃了。不得以,摁了两下车喇叭。
这边孟宪不知道车喇叭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见停在斜前方的那辆吉普了,车牌号眼熟的紧。
孟宪愣了下,第一反应是怎么在这儿也能见到他?紧接着是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装扮,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半只脚已经转了过去,又被她生生扭了回来。立正以后,就看见周幼棠隔着一条马路,向这边走来。
周幼棠是今天回的燕城。
一下飞机就听说中心里有一个干事出了车祸,赶过来探望了一下,不成想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她。他原也是想着见她的,但没想着这么快。
一瞧孟宪那见了鬼的表情,他就有几分好笑。他知道,这姑娘最近被自己逼得有些紧,好不容易拾起胆子找了个借口躲他两天,没想到今天在街上又撞上了。他看着傻站在那儿的孟宪,走过去问她:“你躲什么呢?”
果然被他看见了,孟宪懊悔不已。她不自觉地把提油瓶炒菜锅的手往后藏了藏,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幼棠借机打量她。上身一件深绿色外套,宽大,袖口有轻微磨损的痕迹。下身一件牛仔裤,洗的发白。脚上踩了一双白鞋,发旧,但刷的挺干净。通身学生样的打扮。要说之前打扮的愈见成熟,这一回可算是全都回去了。
孟宪见他在盯着自己看,头皮就发麻。她今天穿了一身旧衣服,旧外套、旧裤子、旧鞋。浑身上下怕是只有头发是新的,新洗的。孟宪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就听见周幼棠说。
“今天。”他说,指指她手里的糖糕,“再不吃糖汁儿就要流出来了。”
孟宪唔一声,忙就着糖糕一角儿咬了口,把糖汁儿都吸了进去。
余光注意到他在瞅着她,孟宪略感羞赧。然而就这么个小东西没处藏,都是油,她总不能把它塞口袋里吧。只好当着他的面儿匆匆两口把糖糕吃完,用油纸擦了擦手。
周幼棠顺手接过,替她扔到了垃圾桶里。无比自然的动作,却让孟宪心中一动。
“要干什么去?”他问。
“去打香油,我今天在家。”
周幼棠瞄了眼她提着的袋子:“东西给我吧,我陪你过去。”
孟宪想了想,把东西递给了他:“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吧,我去打。就在前面,很近的。”
周幼棠接过了袋子,重申:“我陪你过去。”
孟宪:“……”好吧。
两人一起去了香油坊。前面有四五个人在等着,加上时不时有人过来买些零碎,所以速度就稍微慢一些。孟宪排在后面,隔几秒踮起一次脚,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身旁的周幼棠所察觉。
“我不着急。”他说。
孟宪唔一声:“要不你到那边去等我吧?”她指了下不远处的一棵树。
周幼棠看都没看:“跟我站一起让你不自在?”
孟宪习惯性否认,只是觉得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提着一口大锅站在这儿,这画面过于诡异了。想象着别人眼中的他,孟宪忍不住抿嘴一笑。
周幼棠大概猜到了她在偷乐什么,要笑不笑地暼她一眼。孟宪连忙收住了笑,结果却发现这人眼中笑意越发深邃,带着点她摸不清的意味。
孟宪脸有些热,幸好,马上排到她了。
孟宪把香油瓶递过去:“老板,一瓶小磨油!”
买好了香油,周幼棠顺便送孟宪回去。他慢慢地启动车子,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孟宪坐在副驾驶上,手里头依旧拿着香油瓶,一时觉得自己的有些心思显得很多余。在周幼棠面前,她的小聪明似乎总是讨不了好。
周幼棠审视着前方的路况,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一辆车的车牌有几分眼熟。微一蹙眉,他没有理会。看着坐在身旁的孟宪,他问:“春节期间的演出任务都结束了么?”
孟宪点了点头:“排了三场演出,应该差不多了。”
“感觉怎么样?”
“还行。”又说,“有一场让我印象深刻。”
周幼棠挑眉:“哪一场?”
孟宪稍加回忆:“最后一场。我们去了一个装甲团,慰问了一个专门看守国防通讯电缆的班排,里面有个兵有五年没有回家了,连里就瞒着他把他的亲人接了过来,参加了我们的联欢会。那个老兵看见亲人的时候,一句话没说,直接哭了出来。大家都很感动。”
“你也哭了。”
“嗯。”就是现在提起来,想起那个场面,孟宪也微觉鼻酸,她喃喃道,“见证了这些时刻,才让我觉得成为一个军人,是有意义的。”
周幼棠倒没想到她的感触会这么深。他在军队十几年了,对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军人要做的是什么?忠诚、奉献。在服从每一个命令的时候,很难再去探究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微微一笑:“多大了?做事还这么执着的追求意义。”
孟宪略有些不解,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眨巴了下眼睛,没有回答。周幼棠也没有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只是觉得这样认真的她,有几分可爱。
他慢悠悠地把车停在一个小巷后头,再往前开右拐,就是后勤部家属院的大门。他又看了孟宪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比平时还滑腻,凑到鼻边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香油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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