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停在一处荒凉的公墓,下午三点多,这里空无一人,踩着楼梯上去后,一阵阵阴风,刚还热的出奇的太阳光无形中被削弱,只剩脊背的阴凉。
夏言在前面走,孟影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她提出来这里后,自己没有拒绝,总觉得有个关于自己的重大的秘密,在等着她破解。
两人一路走到公墓最里面才停下,那里伫立着一方不起眼的,矮矮的墓碑。
墓碑四周长满荒草,长期没人打理,积了一层尘土。
碑刻——
“长子夏旭尧之墓”
右下角——
“早逝于二零零二年八月二日壬午年己酉月己卯日”
从称呼和没有立碑人能看出来,这大概是个英年早逝的青年人。
夏言说:“这是我哥。”
她看了眼孟影,补充:“亲哥。”
“你知道我哥怎么死的吗?”
孟影摇摇头,“我听说是溺水。”
夏言笑了一声,“真的是溺水,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1995年,夏言的哥哥夏旭尧以一名大一新生身份进入国航大学。
在校期间选择飞机制造专业,并且以优异突出的成绩成功保送本硕连读。
2000年研究生毕业,再次以优异成绩进入一所科研所,彼时正值青年,可谓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段时日,父亲林语风跟母亲傅凝珍身体尚且康健,而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珍视的女儿,那会儿提起夏旭尧,林语风无不骄傲,他的儿子,即将成为国之栋梁。
然而在二零零二年夏,夏旭尧所在的科研队在大山深处进行一项秘密研究,暴雨天,雷雨交加,为了进程顺利,他亲自带着飞行器顶着风雨进入峡谷深处,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搜救队沿整条山涧搜索了三天,最后在一处瀑布发现了他的尸体,是溺死的,临死前,手里还紧紧攥着已经坏掉的飞行器。
当时听到消息的林语风和傅凝珍,差点当场晕厥,一晚上时间,满头白发。
他们俩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去参加夏旭尧的追悼会。
那个英俊多才的青年,生命在02年夏的8月2日戛然而止。
他原本可以完成任务,满载星光而归,可以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然而命运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孟影为刚才的莽撞道歉:“对不起。”
这是一个英雄而悲壮的家庭。
“那你知道周远峥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吗?”
孟影不说话,她接着道:
“因为我哥哥的死,我爸爸消沉了很久很久,他是我们那里的小学校长,听说某个班的男生被酗酒之后的父亲暴打,就去那家人家里调剂,我爸爸说,第一眼看到周远峥,就有我哥哥的那种感觉。他站在那里,任打任骂,没有反抗也没哭叫,让他想起了我哥。”
孟影:“所以您的父亲收留了他。”
“对,周远峥的生日是八月二日。”
孟影再次看向墓碑上的那列字——
早逝于二零零二年八月二日壬午年己酉月己卯日
夏旭尧的祭日是周远峥的生日,无形中,似乎有一个轮回。
“事实证明我爸眼光不错,周远峥很优秀,一如当初我哥,各种奖项拿到手软,他像一个完美复刻我哥的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很长时间都抚慰了我爸爸妈妈,让他们觉得,儿子还在身边,但上了初中后,周远峥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不愿意走我爸妈替他安排的路。”
叛逆,嚣张。
这是周远峥骨子里的东西,他绝非流水线产品,他一直有自己的骨气和骄傲。
况且越长大,他就越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复刻品,是一个替身,是必须永远活在原身阴影下的。
夏言淡淡说:“一个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所以矛盾就不可抑制的发生,他不愿走林语风为他安排的,安逸又安全的路,他那时候或许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但反抗的本能让他脱离那个在框架他的家庭。
孟影想到第一次见到周远峥,遥远到连她自己都快忘记——
是高一九月份开学的午后,她趴在桌上往刚领的新书扉页写名字,他抱着球从窗户前经过,她刚好抬头,只此一眼,经久不忘。
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绝不愿意也不应该当一个用来陈列的产物。
难怪他每次提到秦江,提到养父母,总是言少无奈。
夏言:“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一直看着他与我爸爸斗争,我爸爸中年丧子,心态一直有些崎岖,他总是不愿意让我们去尝试新的东西,但我知道他爱我们,只是害怕再次失去,年过半百,真的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丧失至亲的痛,但是他关爱的方式有问题,他45岁之后变得暴躁又易怒,生气时,对周远峥说的话甚至不堪入耳,拿他跟亲儿子比较,但我说了,一个活人怎么都是比不过死人的,但也因为他的强烈制止,反而让周远峥心生叛逆,选择一条我爸爸最不愿意让我们走的路。”
孟影:“可是你也这样做了,你父亲……”
夏言笑了笑,“比起生命,我更想得知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想我哥那天出门一定知道有危险,但信念还是支撑他去了,他死的时候不后悔,如果他没走上这条路,这辈子都在后悔,我想完成他的夙愿,帮他继续找这条路上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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