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拿着擀面杖,敲着桌子问:“王政委,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景玉埋头吃面,“就按意外死亡打报告呗。”
丁玉芬的手按在碗口,硬把他的碗压到桌上,另一手更用力地敲桌子,擀面杖落在桌上,邦邦作响,像重锤敲在王景玉脑袋上,把他打清醒了。
王景玉坐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玉芬撇嘴,“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但你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啊!她挺着个肚子,你非让她去打胎?”
“可这是……”王景玉话没说完,又让丁玉芬的话堵上了,“我知道这是规定!但规定这玩意的人肯定不是女人,男人又没生过孩子,懂个P!你作为政委,不该向上反映反映?把这种强行引产,祸害人的规定废掉得了。”
一项决策的修订需要层层审核,麻烦又严格,搞不好还会得罪谁。
都说枪打出头鸟,王景玉不想当那个出头鸟,但他从这件事里明白,丁玉芬的话没错,所以也不打算跟她争辩,继续低头扒拉碗里的面条。
丁玉芬戳他肩膀一下,“你咋又吭哧吭哧吃上了,跟你说话,听着没?”
“听着了……”王景玉恹恹地应了,声音又低下几分,“你男人没那么大本事,提意见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你……”丁玉芬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可真是怂包。”
以往听了类似的话,王景玉肯定要跳起来了,今日却很淡定地坐着,继续埋头吃面。
丁玉芬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低头边擀面,边叹气。
沉默许久,她丢掉擀面杖,坐到凳上,“唉,明明以前还说什么多子多福,咋一下就变天了?生孩子女人已经多出力了,咋还为难我们呢!”
王景玉不懂她到底要说什么,懵圈地抬头看她。
隔了一会,她又说:“总是宣传让去戴节育环。舒医生都说了,男的结扎比女的伤害小,恢复得还快。怎么不让你们去做。真讨厌。”
本来是句抱怨,说出口以后,丁玉芬忽然认真起来,“对阿!就应该让你们去做。你是政委,你带头组织部队有孩子的男人去医院做结扎得了。”
王景玉脸涨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臊,咬着牙也不说话,就这么瞧她。
丁玉芬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他,“看我作甚!人家陈总工就去做手术了啊,我看很快就恢复了,活蹦乱跳的,跟没事人似的。他能做,你们怎么不能做?你们是体质比他差?还是哪里不如人家啊?”
她越说越来劲,王景玉无奈了应了声,“回头我打报告问问吧。这种事还是得自愿。”
丁玉芬忍不住飙脏话,“狗玩意,你们拉人去做引产的时候,怎么不说自愿了?”
王景玉丢了筷子,人从凳子上站起来,瞬间比她高出一个头,气势也上来了,“出了这种事,我心里也不好受,你能不能安静点?”
她哼哼两声,端着面盆走进厨房。
**
贾勤勤的后事处理完,付永强就一纸诉状把西珊岛计生办告上法庭了。
部队这边接到消息,要王景玉去帮忙调解,让他别把事情闹大。
对于这件事,王景玉自知有愧,也看得出付永强的决心,跟他说了强要诉讼的后果。
付永强冷冷一笑,“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怕什么后果吗?我还有东西可以失去的吗?”
王景玉拧眉,“你儿子呢?”
付永强仍是笑,“我已经让我妈把他带老家去了,大不了就是复员回家,我在我们那开个小餐馆,一样能生活。我就是要为勤勤讨个公道,她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景玉没话再劝,悻悻回家去。
筇洲法院接到诉状,派人来了解情况。
西珊岛计生办给出卷宗,表示他们做的都符合规定,并且还把医院一起拖下水,说引产是咨询过医生的,因为风险系数不大才让贾勤勤去做。
医院的妇产科停诊了,全部医务人员都要接受询问调查。
当天的值班医生是蒋丽红,她是第一个被问的。
手术流程符合规范,危险告知单也是贾勤勤自己签字确认的,筇洲法院的法务人员来之前也咨询过筇洲市一院的医生,六个月做引产手术有风险,一般情况医院是不会建议病人做引产的,但如果是在告知病人风险,病人同意又坚持的情况下,手术是可以进行的。
门诊停诊的第一天,舒安推说身体不适回家了。
以前,在大学担任教师一职的父亲在调查组的审问后被下放。走的那天,还有很多人到家里搜查,把书房翻得乱七八糟的。
舒安年纪小,舒平带着她在屋里玩,用手捂住她的耳朵,骗她那些人是来玩游戏,玩够了就会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父亲这一去,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轮到她接受审查,她抱着身子坐在书桌前,哆嗦个不停。
陈竹青从背后环住她,“安安。没事的。他们会问你一些问题,你按实回答就行,有不想说的就说不知道。这次手术不是你做的,他们不会问你太多。”
舒安眼泪淌了满脸,转过身来,捏着他的手抽抽搭搭地说:“我不行。我不敢去。我不会说谎,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陈竹青安慰了很久,舒安还是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