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佩兰看过她偷偷藏起来的两页病历,“我的建议也是停止妊娠,血压超过两百,生产太危险了……”
孕妇没等她把话说完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这都超过六个月了,七活八不活。医生你给我开点药控制血压,我再坚持三周就可以提前剖腹产了。”
何佩兰对她这种不顾安危硬要生产的想法很不理解,详细解释了抗拒治疗带来的后果,她的丈夫都接受了,那个孕妇仍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论何佩兰怎么说,她就是坚持要生。
何佩兰拧眉,沉着脸给她开了一张检查单。
孕妇看到是检查单,又想起两年前的引产,在诊室哭闹不停。
何佩兰急了,声音陡然提高几分,“就算用药也要先抽血检查!”
孕妇震住,在丈夫的陪同下走到外面去排队检查。
何佩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个孕妇的病历叹气。
她和科室里的另一个医生商量一会,还是觉得应该再劝劝她。
因为检查需要时间,何佩兰朝外招手让下一个病人先进来。
可十分钟后,白薇神情慌张地跑进来,“何主任,那个孕妇回家了,说她不做检查。”
何佩兰扶额,好一阵无语。
之后,白薇去那个孕妇家送病历,想着再劝劝她。没想到,对方连门都没让她进,推说孕妇和丈夫去筇洲治疗,不住在西珊岛了。
白薇想着筇洲的医疗条件不差,说不定有其他办法,便没多说什么。
怎料,现在孕妇又被家里人搀了回来。
而且状况比上一次更糟糕,白薇给她测量血压时,水银柱直接冲顶,达到两百三。
何佩兰当机立断,“必须做引产,不能等。”
孕妇很难受,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只是听到‘引产’二字,仍攥着何佩兰的手说:“现在做,孩子能活吗?”
她的丈夫在一旁抹眼泪,“现在就别管孩子了,你没事最重要。咱们以后还有机会。”
孕妇拍着床,情绪不受控地大叫,“有机会。有机会。两年前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舒安绞了一条温毛巾走过来,边帮她擦拭手臂,边用轻柔的言语耐心安抚道:“你才二十七岁,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怀孕的。不是有高血压一定会合并妊高症的,先好好治疗,血压稳定了再怀孕,到时候就是单纯的高血压,就不会这么麻烦。”
孕妇声音小小,“二十七不小了,我妹比我小两岁,她家老三都三岁了。”说着,她把手贴在肚皮上,那里很安静,可她却能感受到小宝宝的心跳,“好不容易怀到现在了。”
舒安握紧她的手,“对于你的人生来说,二十七才算刚开了个头,未来的日子真的很长。”
在手术前,提及‘死亡’不是件吉利的事,但现在这种情况,舒安觉得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只有当最糟糕的情况清楚地告知病人,才能帮助他们更快、更好地作出决断。
她说:“现在的情况很紧急,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再坚持下去,对你和孩子都不好。如果孩子一出生就没妈妈,这样对TA的成长真的好吗?”
提到孩子,夫妻二人定住,慢慢冷静下来。
生和养同样重要。
他们不能只考虑前者而不顾后者。
半晌,男人先一步作出决断,“引产。我老婆没事最重要。”他的手按在妻子的肩上,微微捏紧,“没事。实在不行,咱们就抱一个来养。”
他的语气坚定,甚至连未来要怎么做都想好了,孕妇似乎再没坚持的理由,低低地应了声‘嗯’。
何佩兰边让贾勤勤准备手术用具,边让白薇去村里问问有没有愿意出港的渔船。
卫生所条件有限,引产手术虽能做,但血库库存少。
在妊高症的引产手术里,大出血是常见情况,严重的还会出现心衰和肺部水肿,那需要的医疗仪器更多,根本不是卫生所能支撑得了的。
且剖腹产后,小宝宝需要的保温床和无菌病房,卫生所都没有。
贾勤勤很快将引产手术的器具准备好,就在何佩兰拿着几张手术通知单让他们签名时,白薇也跑回来了,说有一辆渔船愿意载他们去筇洲。
何佩兰一听,让孕妇躺在移动医疗床上,指挥在场的几个人将床往码头推。
移动病人是件力气活,贾勤勤跑出去找付永强,让他叫来五六个战士帮忙。
渔船塞进张医疗床,能坐的人更少。
何佩兰挑了四个健壮的战士,又叫上舒安,以防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有个人好搭把手。
她站在船头,从贾勤勤手里接过医疗箱,随后朝其他医护人员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舒医生要是明天回不来,卫生所那边就靠你们了。”
船夫抽动马达,将探照灯拉升到高位,照亮前面的海域。
剩下的人站在码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渔船隐进夜色,海面的圈圈涟漪很快消失不见,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西珊岛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在码头站了一会,各自散去。
只有陈竹青背手,像座灯塔似的,在码头站得笔挺。
宽广无垠的海面,幽暗深沉,静到极致是绝望。
他看着看着,身子像沉入海底般,无力感遍布全身,心似被什么缚住了,他猛吸几口气,脑袋仍昏昏沉沉的,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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