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行跟着她走,直到将她坐到椅子上后,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见两人打算离去,周围的百姓逐渐四散开去。
“方才不是很怕?”
言下之意很明显,既然害怕我的杀意,又何故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怕?”梵一有些糊涂,转念一想,他大概是误会她了,“大人莫不是觉得,我害怕您杀了刚刚那个人吧?”
她笑的淡然,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或许以前的我,会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还会同情他。”她顿了一下,继续解释:“可是经过沈大夫的事,我若是还同情这种人,那就无异于亲手将那些无辜善良的人推进火炕。我是有些担心,是因为那小姑娘被吓得发抖,要是您方才当众将那人杀了,那个小姑娘怕是要吓晕过去...”
“可你难道没听见百姓说的,碰到我们这些东厂...的人,是要倒大霉的。”陈亦行想到自己也是强行将她留在身边,虽说是为了查案,可终究也是强迫的,她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梵一这下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陈大人,您要不好好想想,咱俩到底谁更倒霉一点?您说您这堂堂掌印大人,自从接下普乐庵的案子后,您先是被锦衣卫刺杀,后又被朝臣弹劾,现在还被停职一个月。呃...照这么说起来,您碰上我,那才是真倒霉。”
陈亦行被她的推论给逗笑,所以现在他俩是在比谁更倒霉吗?
“好啦,回去了回去了。”梵一催他,想到方才牵他手时的冰冷触感,终于逮到机会调笑他:“这么冷的天,看来有头发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
小曦在夜市玩了许久,手里拿了串糖葫芦找过来时,便看到两人开心说笑的一幕,她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
待三人回到别院时,方俊已经在正厅候着了。他办事倒也快,才一会儿功夫便将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位王大人名叫王宪,是东厂里一个不太起眼的档头,主要负责皇城周围的巡视;可王宪此人,相当好女色,原在皇城当职时,东厂的规矩多,他没那胆子敢在顾之渊眼皮子底下造次。可一到了这郊外之地,脱离了东厂的注意,他便开始无法无天了。
方俊脸色凝重地望了眼陈亦行,继续开口:“据属下探查,王宪来此地两月,虐杀了近二十余位姑娘。据他府内小厮所说,那些姑娘的尸体抬出府时,全身都遍布了淤青...属下已命人将他府上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押往血狱了,下一步如何做还请掌印指示。”
陈亦行脸色发青,双拳紧握。
他是亲身受过宫刑的人,那种痛到想死的滋味他永生难忘。他更加知道,挨了那一刀后,还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而支撑这些人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恨意,泼天的恨意。被亲人出卖的恨、被恶人陷害的恨、对这世道不公的恨...
即便在他们手刃仇人后,这些恨意也难以消磨,因为他们身上,带了永生的耻辱。所以他们需要宣泄,狠狠的宣泄...
自他接领东厂以来,便明令禁止了底下的人强抢民女。可东厂的番子太多了,想要管住所有人,谈何容易?这些年,他带领着东厂蒸蒸日上,到如今可与锦衣卫相抗衡,可这也让底下的人借着东厂的名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虐待、毒打无辜女子的行径屡禁不止,即使每抓住一个犯事的便处以死刑,但仍未起多大作用。
死亡都无法阻止这群人的扭曲与疯狂!
陈亦行心中极厌恶这样的行径,他们是遭受了酷刑不假,但若因此而心理扭曲,去残害那些无辜女子,来宣泄心中的仇怨,那他们这群阉人或许就真如世人所说的那样,不能称为人了...
听了方俊所述,他心火难抑,抬手将桌上的茶杯砸了出去,“咔嚓”一声,溅了一地水渍。
梵一听着这些,心中也是震惊悲痛。
这世道,女子活得,都这么艰难吗?沈大夫、还有这些无辜惨死的姑娘们,人命在那些人眼里,真的如草芥一般吗?
“有份参与此事的人,一律处死。并且将此事在东厂宣告,告诫东厂所有人,若还有人敢再犯,就不再是死刑这么痛快了。”陈亦行冷声朝方俊吩咐。
方俊点头领命后便出去了。
梵一见陈亦行面色发白,似乎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情绪中。她不自觉地走到他的身旁,想要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可手还没触碰到他便躲开了...
“离我...远一些。”陈亦行的声音沉闷,“你可知,王宪不是东厂第一个做出这种事的人,或许那些百姓说的没错,我们这些阉人就是造孽的怪物。”
听到他这样说自己,梵一皱了眉头:“大人此言差矣。若按您这么讲,那徐秉乾做了那丧心病狂之事,岂不是所有锦衣卫乃至天下所有男人都是畜生不如了?大人何必将自己与那些人相比呢。”
她分析的有理有据:“再说了,佛曰,众生平等,我们与外面的花草蝼蚁等生灵并无不同。所以大人才不是什么怪物。”
厅内沉寂了半刻后,陈亦行的声音响起,语气悠悠——
“所以照你的意思,我其实就和蚂蚁一样?哎,你是不是拐着弯在骂我呐?”
听他恢复往常调笑的语气,梵一知道他大概是没事了,于是朝他说道:“忙了一天,大人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说完便让小曦扶着走出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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