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下的学生穿清一色的校服,正是青春蓬勃的年纪,他们的脸上面无表情,视线一齐看向她,这数十道目光不带任何意味,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或许,她会因为今天的检讨,而成为接下来的众矢之的。
看着桌上的检讨书,汤仪面向全班开始做自我检讨。她的检讨书内容清晰,符合老师的要求,说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做错了什么,今后要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检讨时感情不激烈。
但不能说她没有悔改之心,因为检讨写得很规范,像个好好学生在对老师诚心道歉一样,不原谅,好像说不过去,原谅,好像又不够点意思。
做完检讨,汤仪没有立刻下去。
男老师走上讲台,他望着下面的学生,朝其中一位道:“班长,你来代表大家的意见说说。”
班长是一位短发齐刘海的女生,叫江莹。
江莹站起身,她的目光滑过汤仪,看向老师:“我觉得汤仪的检讨做得很深刻,看出来她有自我反省。”
男老师听着,面上风波不动。
江莹:“但是生命可贵,在青云,所有学生都应该要谨记老师和教官的教诲,她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鉴于她是初犯,我觉得大家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她见老师神情不变,继续道:“大家都是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帮她重新投入学校生活。”
班长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不得罪老师,也不得罪汤仪,更不得罪班上其他同学。
江莹清楚自己做不了任何决定,她只是说些漂亮话而已。
男老师点点头,让江莹坐下。汤仪是班上来校时间最短的学生,按学校给老师的教学建议,新来的学生往往不服管教,头一个月的教育是关键让她快速接受这里,让她思想上变得服从,打消她那些无用的想法……
稍作思忖,男老师心里有了决定,“班长说得不错。念在汤仪是初犯,来学校的时间比较短,可能还没适应,老师也认为我们班要发挥同学间友爱互助的精神,所以,老师现在指派两名同学来负责帮助汤仪,一位是班长江莹,另一位是和汤仪同宿舍的陶晓然,辛苦两位了。”
站在边上的汤仪心头一沉。
这一席话冠冕堂皇,说是帮助,实则是负责监督她的一言一行。
闻言,江莹举手道:“老师,汤仪今天回班上吗?”
“不是今天,汤仪两天后回班上。”
汤仪的检讨做完,班会便结束了。
老师将她送回静修室的门口,汤仪低声说谢谢老师。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走进静修室,她跟教官报上自己的名字,新来的教官瞧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钥匙串,每个钥匙上贴有标签,依次对应不同的静修室。
回到小黑屋,面对这熟悉的昏暗,她感到阵阵眩晕。好像发烧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浑身有种病去如抽丝之感,使不上力气。
手脚发凉,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江莹的话、老师的话、自己朗读检讨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汤仪坐下来,闭上眼想清空脑袋里的杂音,不料脑中浮现今天白天见到的那名男生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了愤怒和恐惧,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嘴角噙着讥诮的笑。
紧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嘲笑声几乎要吞没她,令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这样?她又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人到底为什么而活?如果不是为自己……
有一瞬的迷惘,慢慢地,感官如溺水,放大了迟钝。
直至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好像是在跟她讲话。
尖啸般的嘲笑声如潮水般退去,汤仪意识逐渐清晰,目光一转,看见身旁的少年。
周峤问她:“怎么了?”
从她进来后坐下,他就发觉不对劲。
女孩表情木木地坐在他身边,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也像被什么魇住了。
他发现她在哭,是无声、压抑的流泪,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会她也在哭,但这两者不同,这一次,好像是一种藏得更深的伤心。
汤仪回过神才感到脸上湿漉漉的。她原本不是爱哭的人,但在这里短短的两周,她就发现自己变得很情绪化,心理很不稳定,渐渐有了自杀的念头。
积郁太久了,心里很闷,需要释放一场,哪怕是一把刀捅进来,鲜血淋漓,也比沉默着疯掉要好。
不能哭,只能流泪。哭的声音太大,会招来教官。
她望着周峤,视线慢慢模糊、变暗,她不仅想要离开这里,她还想要一个答案。如果没有得到这个答案,她会“死”在这里的。
肮脏的静修室里,微弱的光线下,两人坐得很近,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却隐隐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冥冥中,他们或许命运相连,从第一眼看见对方。
眼前的漆黑缓慢地笼罩下来。
少年沉默地俯身去拥抱她。
下一秒,她像一个急需复温的冻伤病人,自然地渴望他身上的温暖,她汲取他的温暖,像得到一种久违的力量。汤仪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哭出声。
他任她发泄着,自始至终,没有再问。
情绪渐渐平复,她额头靠在他肩上,身心俱疲,像一条濒死又被海浪拍回水中的鱼。她闭着眼想,这样的温暖太珍贵了,同时萌出一个短暂的念头想要永远拥有这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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