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又落在一侧的软塌上,她曾散乱了乌发,勾着他的颈子,湿漉漉的大眼睛欲语还休地望着他,扰得他心神皆乱,如痴如狂,从此君王不早朝。
雕花小轩窗下,她也曾亭亭伫立,替他落下朱帘,遮挡日光。
……
明明到处都是她的身影与气息,可他在房间里痴愣愣地转圈寻了许久,她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转瞬之间便失去了踪迹,任凭他如何寻找。
李循复又重新坐回窗前,呆怔许久。
即便早已知道她不在人世,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失去她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永远地失去了她,不管他坐在这殿中再等多久,她都不会再回来看他一眼。
因为他的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赵王世子说的不错,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终此一生,他将永远的活于愧疚之下。
从前,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可以与他在一处,只要他回头望一望,她会一直等在他身后。
可是怎么可能呢,有什么人会等他一辈子?
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小姑娘,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如她一般,为他立在凄冷的雨夜里,为醉酒的他熬一碗醒酒汤,在晚归时留一盏灯等他至深夜,在他伤心难过时抱着他说一句——“世子不要难过”。
再也没有了。
喉咙中忽然猩甜翻涌,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大口猩红的鲜血,淋漓地溅在满是瑕疵的紫玉箫上。
门外的翠眉和陈风一直都在小心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这声音不对忙推开殿门进去。
“殿下!”两人大惊,上前将李循扶起来。
“孤没事。”
李循粗喘了两口,手在胸口摸了两下,翠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哭着替他将胸口的帕子抽出来,李循拿着帕子,把紫玉箫上的血迹一一拭去,让两人下去。
“奴婢去找郑太医!”翠眉擦着眼泪转身就要走,被李循叫住。
“回来。”
“莫让任何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孤没事,你们下去,将门带上,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尽管面色苍白声音低微,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人前他依旧是那个威严强大的太子殿下。
翠眉哭着看向陈风,陈风对她沉默地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退了下去。
殿中没了人,很安静,李循坐了一会儿,从椅上摇晃着起来,走到案几前。
案几上摆了一碟窝丝糖。
李循不喜欢吃饼饵甜食,以前常见沈虞吃的津津有味,她似乎格外偏爱这糖,总是吃不腻。
他将紫玉箫放入胸口,小心地用手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甜甜的,酥酥的,入口即化,口中的血腥味儿混合着酥糖的甜,是一种奇异的味道。
李循却仿佛没有知觉般,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牙盘见底。
这甜便很快压过了血腥气,甜入骨髓,丝丝缠绕,寸寸柔肠断。
他便这般一人枯坐在窗边许久,轻轻吹动手中的紫玉箫。
是她常吹的那首曲子,总有种淡淡的哀伤,从前他必定是吹不出来的,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不曾想时至今日,他竟能也吹出当初他吹不出的那种意境。
……
……
天边的一轮如血夕阳慢慢西移落幕,明月高悬,月色皎皎,光影流转,洒下一片凄冷的白月光于巍峨的城楼之上。
直至熹微初现。
第49章 可孤不喜欢你(一更)……
仁兴二年。
三月三日天气新, 长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正值初春,是长安百姓游玩踏春的日子,前几日长安城春雨连绵了数日,今日初初放晴, 天气暖和了不少, 不少小姐郎君呼朋引伴踏春而来, 一时街上游人如织, 熙来攘往。
时过境迁,半年多前的那场两王之乱仿佛早就被人遗忘, 朱雀大街上尸横遍地的景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热闹的街头巷尾,红杉翠裙, 莺语娇滴。
因仁兴帝与太子颁布了新政,轻徭薄赋,百姓们过了一个富足的年,街头巷尾的茶肆中就有不少人在议论朝政,对仁兴帝与东宫皆称许有加。
“……听说南边的仗马上就要打完了,今上和太子圣明,颁布新政, 等南地停了战火,兴许马上就能休养生息了,说起来, 和渡善教那帮贼人打了也足有一年的仗了, 我和家中老父老母亦有一整年未见, 心中挂念得紧,只盼着皇上赶紧下诏,打通南北关卡, 也好能赶回去过个中秋节……”
茶肆中来往的茶客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议论着,一个垂髫的小姑娘从里头偷偷溜出来,跑到对面做糕点的摊位上探着小脑袋流口水。
“想吃?”
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是身后郭家糕点铺子分出来的摆摊博士。
少年指着簸箕里刚炸出来的油光晶亮的窝丝糖,又对着小姑娘重复了一遍,“想吃?”
小姑娘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比出一根胖乎乎的小指头,“我就要一块,可以嘛?”
“一个铜板。”少年也比出一根指头。
小姑娘大眼睛眨巴眨巴,“我,我没钱诶……”
“没钱你吃啥?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少年脸色顿时变了,凶巴巴地去推小姑娘扒在摊架上的手,小姑娘往后踉跄了两步,讪讪地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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