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冒回头,正是方才坐下的年轻女子,容貌秀丽,杏眼桃腮,本是娇怯怯的模样,却穿着一身乌蓝的骑装,金色的束腰箭袖——这一反差,在原就十分的迷人上又足足添上十分。他对美女一向纵容,何况眼前之绝色,便道,“小姐离那邯郸学步之人远些,齐聿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学齐聿的,更不入流。”
穆遥道,“你在放什么屁?”
李冒留给美女的一点宽容消失,不高兴道,“你又在放什么屁?”
穆遥走上前,手掌在案上拍一下,一根竹箸冲天而起,又被她握在手中。她这劲力使得极巧,除了飞起的竹箸,案上别物纹丝不动。
李冒武人出身,是个识货的,张一张口,“你——你是什么人?”
“你认识齐聿?”
“不识。”
穆遥冷笑,“你都不认识他,就敢在这胡乱放屁?你开了天眼?”
“我听说——”
“你凭一句道听途说,就敢大大放厥词,你没人教,你老子也没人教?”
“我父师从故杨太傅——”李冒腾地跳起来,“你再辱及我父,小心我揍你——”
这一句大出意外,穆遥回头看一眼齐聿,竟然是他的同门。
齐聿平静下来,“穆遥。”
“穆遥?”李冒愣一下,“你不知与北穆王同名,需得改字以讳尊上?”
穆遥斜眼看他,“我就是穆遥。”
李冒上下看她一回,娇娇怯怯的年轻女子,除了一双眼格外清亮一些,有一手好工夫,与寻常闺阁千金甚不同——传言北穆王浑如马夫,怎可能生成这般模样?便哈哈大笑,“你是穆遥,我还是齐聿呢——”
“你父亲既然师从故太傅,他没教过你为人十恶?未经查实,妄加评断,是第几恶?”
李冒循声回头,说话的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那一张脸白的,看在他眼中,大约就是敷过半斤粉,越发看不上,“故太傅之言,你不配挂在口边。”
“我不配——你配?”齐聿道,“故太傅从不敢动经典史籍一字,你连库书经卷都敢杜撰。”
李冒幼有才名,从来杜撰经卷都指着库书,反正库书千卷,浩如烟海,谁也不敢说里头就没说这句话,梗着脖子道,“你怎知我杜撰?你翻过库书?”
齐聿扯一扯嘴角。
李冒以为他终于理亏,“说不出了?那我来问你——未经查实,妄加评断是为人几恶?”
“第七恶。”齐聿道,“库书千卷,秦以前三卷,人文志怪不足半卷,无一字提及娲皇,何况妲己?”
“那是史卷!”李冒跳起来,“尚有民间卷,地方卷,鬼怪卷——”
“民间卷三卷,无一字提及秦前,地方卷十卷,无一字提及商都,鬼怪——”齐聿冷笑,“你把娲皇与鬼怪同列,谁与你的胆子?”
李冒脸一白,声音瞬间小了,“你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
“我当然能。”
李冒一滞。
穆遥一直拈着竹箸在指尖打转,随手将竹箸立在案上,指尖一点,那箸如遇泥地,陷进去半寸,“你看的库书——就是他编的。”
第96章 祈达神听 平安康健,一世安宁。……
穆遥撂一下群人, 走到灶间看一下,“糊辣汤添一碗。”
老板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兀自唬得瑟瑟发抖时,听到这一句如闻天籁, “就来。”飞速取碗盛汤。
穆遥刚坐下, 汤碗已经捧上。齐聿看一眼, 只不动。穆遥舀一匙, 递到他口边。齐聿老老实实吃了,只觉热火入喉, 直落入腹间,便连指尖都暖和起来。
穆遥望着他笑,“是不是暖和了?”
齐聿点头, 便又张口。穆遥又喂一匙给他。
那边李冒看得目瞪口呆,生咽一口干沫,“你,你二人这样成,成何体统——”
穆遥回头,“怎么,你也等人喂?”
李冒指着他二人骂, “我怎会如此不要脸,你——”一语未毕,只觉肩窝一疼, 瞬间自肩往下, 多半边身体麻木无觉, 大张着口,僵立原地说不出话。
一群少年见状不妙,一哄而散。便连铺头老板都缩在灶间不敢出来。穆遥全不理会, 仍旧喂齐聿喝汤。
齐聿病中迟钝,勉强同人争执一回,一口气泄了便提不起精神,只知对穆遥百依百顺,稀里糊涂在她手中吃完一大碗热汤,才后知后觉旁边还站着一只桩子,“穆遥。”往李冒处看一眼。
“你理他呢?嘴欠活该。”穆遥道,“好些吗?”
齐聿点头,“我不要轮椅,我同你走回去。”
“看看你那脸色,好歹消停些吧。”
齐聿固执道,“我不要轮椅。”
穆遥无法,“那我让马车过来。”撮唇打一个呼哨。便拉高大氅帷帽,“你如今这样,除了宫里和王府,旁的地方都不许去——尤其是中京戍卫。”
齐聿皱眉。
穆遥压低了声音道,“那里很快不太平——你这样,紧急出点事,跑都跑不掉。”
马车过来,两名侍人上前,一左一右扶齐聿上车。齐聿一坐下便向外伸手,“穆遥。”
穆遥刚刚走到李冒身前,听见齐聿叫她,穴也不解,转身走了。李冒气得骂娘,又骂不出声,只能原地站着,被迫喝风。
马车摇晃前进,齐聿歪着头搭在穆遥肩上,“你为什么特意在那厮面前说中京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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