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漓便趴在床边,看着这个女人,小声唤道:“阿娘?”
这声阿娘她唤得十分青涩。
上辈子的宁清漓自小父母双亡,被师父捡到浮山剑宗,从未见过娘亲。
没想到如今重活一世,竟是要叫娘亲了,可惜这娘亲已是奄奄一息,想到此宁清漓不受控制的鼻头一酸。
妇人吃力地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自床铺旁边抠出一团手帕来。
手帕一打开,宁清漓便觉察到一股清甜的灵力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她只觉奇经八脉越发灵脉充盈,之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了。
她不禁有些惊奇地看过去,只见里面是一只做工考究的灵簪,灵簪泛着微光,竟不是平凡饰品,而是一件法器。
且那包裹灵簪的手帕上,竟还绣着一个阵法,是以只要灵簪被包起来,灵力便不会外溢。
难怪她会突然清醒过来,应是这灵簪洗净了她的澹台。
“这是你父亲的宝贝,你可要藏好,万万不可叫叔伯们搜了去。”妇人神色复杂地摸索着那灵簪,声音嘶哑着说道。
宁清漓低低应下,她观妇人脸色,知道她已是灯枯油尽,这是在交代后事呢,不禁眼眶微湿,眼泪滴答滴答落下。
“不要哭,二丫。”妇人看着女儿的样子,微微一笑,温柔地伸手抹掉她眼角泪光,“娘就快要去见你父亲啦,心里欢喜着呢,只是放心不下你,待我死后,你就去……”
妇人话未说完,院外突然响起一声推门声,妇人面色一变,忙把灵簪收起来,藏回床垫下面。
“嫂子,听闻你病的厉害,我来看看你!”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身女声。
没一会儿,便有个穿粗布短衣的村妇走了进来。
宁清漓微微蹙眉,想起这是她的二婶周氏。
那村妇生的体型剽悍,皮肤黝黑,身上的衣裳虽也是旧,却比宁清漓和她的这个母亲好上许多,好歹不打补丁。
这在村里已算是大户人家了。
“嫂子!怎病的这么厉害!没找个大夫来瞧瞧!”周氏嗓子粗,一说话嘎嘎如鸭子,调门大得很,震得宁清漓蹙起眉头。
永宁村全村都姓宁,不过百来户人家,皆是沾亲带故的。宁清漓隐约记得,当初族中耆老要收她家的田产,正是二叔和这位二婶子撺掇的。
今日周氏进来,说是探病,实则眼睛四处打量,约莫是瞧着陈氏快死了,想来看看还能不能夹带走些个什么。
陈氏又是一阵狂咳,她摆摆手道:“不……不必了……”
周氏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颇有些失望道:“那可不行啊,这人生病啊,就该吃药的,婶子可得舍得银钱,你不必乱动,只管叫二丫拿给我,帮你去寻大夫去。大伯在时,好歹也是秀才,定然还留着仨瓜俩枣傍身的。”
陈氏又怎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如今寿数将尽,心知以宁家这些亲朋的秉性,也必不会善待自己的女儿,不禁冷笑一声道:“他二叔家的,你也不必再试探,我这家中确已无钱粮,没得让你打秋风啦。”
周氏未料到素来柔弱可欺的陈氏竟突然翻了脸,微微一怔,随后转念一想,横竖这人也是快死了,索性撕破脸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再吝这银钱又有什么用?横竖你死了,也都是我们家的,还有你这便宜闺女,还不是落在我们手里,到时候给你发卖到窑子里去,看你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陈氏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捶床大怒道:“滚,你给我滚!”
周氏见陈氏脸色不对,心道这婆娘怕是撑不了多久,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嚷嚷着:“死到临头还假清高,还以为自己是秀才夫人呢!”
宁清漓怔忪看着二人叫骂,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自记事起,便在浮山剑宗,虽说弟子之间,也难免勾心斗角,但这般难看的局面,她却是第一次瞧着。
她从不知,原来乡野之间的普通人,若是坏起来竟是这般嘴脸。
“二丫……”陈氏一口血吐出来,颧骨反而有了一丝红晕,眼睛也跟着清亮起来。
宁清漓瞧她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知陈氏已是回光返照,药石罔医,原本她还想过,要劝陈氏把那灵簪卖了治病,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启自己的本命空间,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禁急的冒汗。
陈氏却只觉得自己身上反而有了力气,她坐起来,将那视若宝贝的灵簪缝进宁清漓的夹袄里,没一会儿,陈氏把灵簪缝好,又将包灵簪的帕子也缝了上去。待完工的刹那,那若有若无的灵气便消失殆尽。
而后,陈氏竟强撑着病体起身,又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把家里余下的面饼一股脑塞了进去,叫宁清漓拿好。
宁清漓不知她是何意,轻声问道:“阿娘,这是做什么?”
陈氏做完这些,那口提着的气便也散了。
她爬回床上,重重地喘息着。
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我死之后,你不用埋我,拿着东西走便是。往东去,翻过一座山便是楼岗村,你去找楼明家,他是你爹的朋友,或许会愿意收留你。可万万记得,别走晚了,你那叔叔婶婶都是黑心肠的,若叫他们抓着,定会卖了你。”
“阿娘……”宁清漓听出陈氏话中意思,不禁一时失声。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便是再穷的人家,死后也还会有一抔黄土安葬,而陈氏竟连这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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