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也曾以为,无心之人,当是世上最残忍冷酷之人,将万千性命视作砂砾尘埃,从来不会为之恻隐分毫。”
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攥紧哥哥的衣襟,只顾着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是!汐姮才不——”
玄缙垂眸轻笑,捏了捏这丫头的脸颊。
“你自然不是。”
“我本以为,父亲逆天换你无心,是想报复那人,为神族送来一把冰冷的杀戮机器,也曾担心你性情孤僻冷漠,成了第二个天衍。”
他在小姑娘惶惑迷茫的目光下缓缓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唇角微弯,“如今却觉得我想错了。”
“‘无心’的意思,并非完全无情,不过是一颗心,如何能左右一个人的思想和意志?”
“你或许,比旁人迟钝些、懵懂些。”
“但你会保护身边的人,会牵着为兄的手,会救孵化你的恩人,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只是这天下感情纷乱,无须事事计较,也无须分门别类,囿于情爱之间罢了。”
“无情,亦是有情。”
她听得懵懂,小手虚虚放在空荡的心口,企图挤出些许异样的情绪出来,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哥哥抬手摸她发顶之时,本能地产生依赖感,往这位血脉至亲的怀里钻了钻。
没有心,并不是没有情。
她在乎的,她仍然在乎;她厌恶的,也仍然憎恨。
那和有心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起看似遥远的“从前”,她的世界只有一个人,她的目光所及,只有一个人的背影,万物在他身边都为之失色,那个人的停留与离开,就牵动了她全部的喜怒哀乐,以致于她为情伤痛,痛不欲生。
这一刻,汐姮陡然明白了什么。
黑暗继续拉着她下坠,更多的回忆,像走马灯继续闪现。
她还看到了很多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才能陡然灵台清明,顿悟出什么。
她的意识像海面上的游船,风吹雨打,漂浮不定,黑暗侵袭着她,在望不到底的幽暗中,才陡然撕裂了一束微光。
她抓着那抹光。
旋即感觉到了剧痛,血的味道沿着喉管喷涌,每一寸骨骼都在灼痛。
是谢涔之在给她灌血。
他的血和玉佩没什么区别,咽下去都会给她带来痛苦,可是她现在又缓和了许多,没有到痛晕过去的程度了。
汐姮:“……”
怎么没多晕一会。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
她喘息着,旋即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嘴里的血分不清是新吐出来的,还是他未灌下去的,喷了他一脸。
“阿姮。”
他像是很惊喜,连嗓音都在颤,也不顾自己满脸血的狼狈,拿帕子小心给她擦脸。
“醒了就好……”他连连重复着这一句话,发白的唇紧紧抿着,又去端另一碗血。
汐姮盯着那血淋淋的碗。
腥气刺鼻。
说真的,有点反胃。
她真没想到他会灌血。
就算吞玉的那一刻,她隐隐能猜到谢涔之会发疯,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不计后果。
他自己的血,当然能安抚她体内的玉。
如果将她全身的血换成他的,那玉就不会再伤她了。
但是他这么做,自己会流失不少力量,他的血里亦蕴含着他的神力,以前他的力量与她相克,故而完全不能为她所用,可如今……还真难说。
第98章 把烛龙泡水里,算他狠。……
昏迷又苏醒的那些日子, 汐姮反复在昏迷中醒来,每次醒来之时,都能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 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不用睁开眼, 她都知道是谁。
“别怕。”
男人声音嘶哑, 又伸手掰开她的嘴, 浓稠的液体顺着喉管留下, 灼烧着五脏六腑, 她眼皮沉重要得睁不开, 无力挣扎。
她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走到这种地步?如果一开始, 她一剑杀了他,或者他对她斩草除根, 至少成王败寇, 干脆利索, 谁也怨不得谁,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纠缠不休, 拖着彼此一起沉沦。
血喝了进去,又吐出来新鲜的黑血,她虚弱地阖着双眸, 看不见自己血中若隐若现的金光。
她也看不到,那些细小的、泛着金光的赤红鳞片,逐渐在她肌肤上浮现出来。
多种力量把她的身体搅得天翻地覆, 她体内的纯净的烛龙之力发生了变化。
她本是活不了的,某夜却恍惚听到,有人伏在她耳边说:“你别想得逞,我不让你死,谁也杀不死你。”
熬过了濒死的那一刻,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时候汐姮会想:谢涔之放了这么多血,他现在是不是很虚弱了?真想召唤流昆剑,趁机杀了他啊。
有时还会担心,只怕今后一直这么躺着,成了废人。
不过她耐得住性子,毕竟从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垂死,如果不是还肩负着保护族人的使命,其实她也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也许死了,便能见到哥哥了。
神族没有转世,也不会有轮回之苦。
她不会转世成凡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当谢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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