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谢姮打量着他,冷声质疑道:“你是真心为神族做事么?”
广隐微微一滞,垂目俯视着小姑娘透亮的眸子,神色突然有了些许波澜,只道:“世事无绝对的正误,我只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
“为何不告诉?”
谢姮往前几步,字字如碎玉落盘,连声逼问:“我丧失记忆,流落在外,只是想回家而已,我哥哥也只是想寻回亲人,告诉了又如何?”
她的眼睛里燃着两团火焰。
如此咄咄逼人。
谢姮放下所有温柔,如此逼问时,便有一种无形压迫的气场弥漫开来,盖过了广隐,真正有了些许神族之主的凛然威严。
广隐听着谢姮这话,突然发觉,那两个神君居然真的没有告诉她神族的打算。
焚毁天道,重塑三界,神族要灭了整个天下。
他当年之所以看穿,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慕氏一族的气息,她的心,定与他的家族有关。
何止与他的家族有关。
甚至与整个修仙界上一辈的大能有关。
而他不说,亦是因为他继任家主之位,知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族陨落是因为天道欲毁灭,而天下苍生无罪,他们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避免一场浩劫。
而那时,跟在谢涔之身后的小姑娘,温柔、强大、坚韧,望着所有人的眼睛里,仿佛都盛满了璀璨的星星。
无论她的爱成功与否,她都学会了喜欢。
只要她一如既往地热爱这个天下,终有一日,这个天下也会爱她。
她便无须再寻找归宿。
广隐知而不说,默许这一切,也是想看看,这一切会以什么结局收场。
只可惜最大的变数就是人心,这世间的善恶各一半,世人能给她温暖,亦能将她毁灭,如当年预言一样,浩劫或许避无可避。
但是现在她问起了。
广隐沉思片刻,突然转身道:“公主随我过来。”
她跟着他走到内殿,进入一间密室,看着广隐拿出了一方四角镶嵌灵珠的华美铜镜,转身交给谢姮。
“此乃窥天镜。”广隐说:“你想知道的一切,无论过去未来,都在里面。”
“但是此法违背天地法则,你也只能看见有限的东西。”
谢姮握紧窥天镜。
第一眼便看见了落炎谷。
她看到一只小龙破壳而出,它身边蜷缩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一人一龙互相依偎着取暖。
第二眼。
她看到一个很像藏云宗的地方,地底深处,一把神剑被铁链层层捆缚着,泛着铮然寒光,有人将一颗的心,缓缓从神剑浸泡的寒池中取出。
第三眼。
谢姮看到了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坐在王座上,红唇黑发,眼神如冰,睥睨着下方,抬手间灭了数十人。
第四眼。
她一身红衣,指尖掐着舒瑶的脖子,舒瑶脸色发青,气息阻绝,还在努力叫她的名字。
“谢姮……”
谢姮手一抖。
“哗啦”一声,指尖的镜子落地,所有画面戛然而止。
她怎么可能伤害舒瑶?!
这未免、这未免也太……
还有神族要做的事,竟然是与杀人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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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很快便过去。
谢姮有神力护体,若要想取出她的心,须请出上古神器,慕氏一族千年来一直供奉着一把上古砌灵匕首,广隐将其取出,翌日一早,带着谢姮进入禁地。
白羲被勒令不得靠近这里,只有谢姮能进来。
谢姮躺在千年寒玉所铸的玉台上,感觉到了这里的寒意。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夜明珠照亮玉台,晃入人眼。
身下玉台温度如冰。
广隐抬手,先为她加入一道护体的咒法。
他说:“很快便好。”
很快她就会成为像广隐这样的无心之人了。
谢姮闭上眼。
好冷。
这一瞬间,谢姮又想起昨夜离开时,广隐说的话。
——“这条路不能回头,你要想清楚。”
不能回头……
昨夜她看到了那些,便径直去找了赤言,赤言只好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她。
原来,她要毁了天道,挽救所有神族。
那些都是她的家人,她当然要救。
可是作为谢姮,她做不到。
只有挖心之后,她变回从前的自己,才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
属于谢姮的一切的就此结束,成为那样的人吗?
结束了吗?
属于谢姮的结局,是这样的吗?
谢姮感觉到那把匕首贴近她的肌肤,带起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
——“长老与其他人不同,长老是弟子见过……最温柔亲切之人。”
过来她的少年笑得腼腆,在她的小木屋外,认真地对她说出这句话。
——“谢姮,别难过,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在灵池抱紧她的少女,努力地用身体温暖她,擦去她的眼泪。
——“其实呆在禁地也还好,禁地只有白羲陪着主人。”
背着她的白发少年,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
“在我眼里,谢姮长老便像姐姐一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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