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离市区有段距离,赶到那儿已十一点半。
拜这场历经十几年的革命所赐,省里有几年不曾下来过人。革命委员会的这些人又怕上面领导秋后算账,自然是不敢怠慢。
抵达滨海市最好的宾馆,老杜稍作休息,市革命委员会主任便请他去滨海饭店用餐。
奔波半日,老杜一行也饿了,便由着他安排。
昨日就有人通知滨海方面他今日便会过来。所以主任既能及时派车接他,也能早早把饭店那边安排好。
今儿不是周末,按理说该有厨师轮休。为了给老杜一行服务,所有人员都在岗。
滨海饭店二楼有包间,只是自打革命开始这包间就很少有人在用。为了迎接他,昨天特意收拾一下,通一夜风。
主任引他到整洁干净的二楼,就把菜单递给他。
老杜只需一眼,便知道那菜单是连夜新拟的。
这里是闺女以前工作的地方,主厨之一还是她徒弟杜二壮,老杜就算想显摆一下官威,也不敢在这儿作。
挑最上面几个菜——清蒸加吉鱼,韭菜炒肠子、海鲜焖子和白灼大虾,就把菜单递给东道主。
主任不禁问:“再点几个?”
老杜道:“离家多年,不知道味道变没变,你点吧。”
主位微微点头,忽然脑袋僵硬,试探着问:“杜老是滨海人?”
老杜颔首:“我老家就是咱滨海小河村的。”
小河村离这边很近很近,从饭店门口往西不过三里就到了。他也没比他大多少,他怎么不知道小河村出了这么一厉害人物。
主任再次试探,“杜老离家有些年头了?”
老杜佯装边回忆边说:“若从第一次离家开始算,快五十年,半辈子了。”
这就难怪了。
半个世纪之久。
官做到滨海一把手的位子,自然是个机灵的,“杜老要不要回去看看?”
老杜叹气:“过几日吧。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主任不好再问立即转移话题,“那咱先用饭。这个饭店的厨师不比宁阳的差。”
“我知道。”老杜顺嘴接道。
这话让所有人不由得转向他。
主任稍稍一想便懂了,“我差点忘了,这饭店是以前就是百年老店。杜老以前常来?”
老杜:“以前家穷,倒不曾来过。后来小女在这边工作,倒来过几次。”
主任顿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省高官的闺女在这儿上班。
市里其他陪同人员忍不住问:“令爱在这儿上班?”
老杜与有荣焉道:“是呀。还是这儿的大厨哩。”
自建国以来滨海饭店就一位女大厨,名字也好记,就叫杜春分。
“杜春分”三个字浮现在主主任一行脑海里,顿时跟老杜的“杜”对上。
主任愈发不敢信,但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问出口:“杜春分是令爱?”
老杜含笑颔首:“正是小女。”
要搁以往,主任不会在问下去,可他心里实在痒痒的不行,“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老杜实话实说:“以前我工作危险,不敢把她带在身边。早年这滨海也乱,学校三天两头停课,特务三天两头去学校抓进步学生。我就一个女儿,比起她成龙成凤,光耀门楣,更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恰好这里以前的一位大厨是我朋友,便将小女托付与他。有个一技之长,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世道乱到何年何月,都饿不着她。”
主任想想建国前的光景,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极是。难怪后来那位叫杜春分的女厨师走了。
“现在杜大厨在宁阳?”
老杜:“是的。听她说,她的徒弟还在这饭店里。也不知道哪道菜是他做的。”说话间不由得看一眼那崭新的菜单。
这位一把手可不再是当年那位。那位怕晚节不保,上面刚一宣布革命结束,他就病退了。否则听到“杜春分”三个字就知道她徒弟是谁。
恰好这时有服务员把白灼大虾送上来。主任便问:“杜大厨的徒弟叫什么?”
服务员不由地大胆看一眼老杜。
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很精神。看长相,年轻时一定是位美男子。看气度把主任都比下去了。这位何方神圣啊?
主任怕老杜一行在他这儿出点意外,秘书交代饭店多准备些菜的时候,没敢把老杜暴露出来。只是说市主任会来吃饭。
先前服务员信以为真。现在一万个不信。
听闻主任提到“杜大厨”,直觉想回,杜大厨没徒弟。话到嘴边,想起他们饭店有两个杜大厨,一个传说,一个就在底下做饭。恰好传说中的那位就是现在这位杜大厨的师傅。
服务员大着胆子问:“主任说的杜大厨是杜春分吗?”见其颔首,“那他叫杜二壮,跟杜大厨一个村的。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
老杜笑着说:“对。春分是说他叫杜二壮。”
服务员心中一惊,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领导居然认识杜春分。随即一想,杜大厨的爱人可是个很厉害的军官,大领导认识她也正常。
服务员不慌了,“要我叫杜二壮厨师上来吗?”
老杜:“先不打扰他。”
主任机灵地说:“对,先用餐。杜老,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