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真心?”他的声音蓦然冷了下去,漠然反问,“假死的真心?”
“把朕扔在京城,自己回乡嫁人的真心?”
夕阳直射过来的光亮太过刺眼,梅望舒在金色日光里闭了下眼。
总是吐出文雅词句的水润光泽的唇瓣,紧紧地闭起。
就此沉默下去。
玄衣广袖的天子背对她,看不到此刻的面容神情,宽阔的肩头却肌肉紧紧绷起,仿佛丛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凶兽,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压抑着无尽愤怒,一步步地逼问,
“每次都是这样。你不想说时,谁也不能让你开口。”
“莫非是打算再辞官一次?还是像你那位好友那样,来个无声无息,挂印而去?”
宽大手掌握紧扶栏,手背青筋隐约凸起,平淡声音里压抑着无尽的怒火,
“说话!”
梅望舒再开口时,带了几分无奈。
“陛下不妨转过身来,睁开眼,好好看看。”
“臣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
呼啸山风吹起宽大的绛紫袍袖,她低头望着这身男子官袍,自嘲感慨,“大好年华耽搁在京城里,早没了其他念想。”
“回到乡里,也只想着安稳隐居,平静过此余生罢了。”
洛信原果然转过身来,宽阔后背依靠着长栏,自檐角阴影里,递过幽暗的一瞥。
“朕看到了。”
猎猎的穿堂山风,吹起了他玄色织金的宽大袍袖,他低沉地道,“大好年华,耽搁在了朕身上。”
帝王的视线蓦然锐利起来。
“梅雪卿。”
“入京十年,你为何而来?”
“为江山社稷?为匡扶皇室?为你梅家?”
金色日光映照在梅望舒的面容上,将动人眉眼映照得纤毫毕现。
洛信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放过面前那人的每一分变化神色,最后带着自嘲,又带些了然,点点头。
“是为了你梅家。”
他侧过身去,重新扶栏。
“天地在上,听朕许诺。你在京中一日,许你梅家荣宠不衰。”
梅望舒站在木栏边,没有说话。
纤长身影在风中笔直立如青竹,浓黑长睫遮盖住她此刻的眼神,看不分明。
洛信原往西阁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向她伸手。
梅望舒伸出手臂,在天子的搀扶下安稳回到室内,两人在黑漆长案两边落座。
洛信原打开案下暗格,取出两份卷起的黄绢圣旨,推过来。
“打开看看。”
是提前准备好的圣旨,章印俱全,只是尚未正式发下六部。
梅望舒打开第一份圣旨,几眼大略扫过,脸色微微一变,合起黄绢。
又打开第二份圣旨,一目十行地看完,默然放在案上,闭了闭眼。
“你手上的第一份圣旨。”
洛信原坐在对面,抬手点了点,“赐下重赏,恩准梅学士辞官归乡。召梅氏嫡女入京,选入后宫。”
“你手上的第二份圣旨。”
“梅学士留在京城,领参知政事,加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为朝中左相,继续为朕的良臣。”
洛信原抬眼紧盯对面之人,一字一顿地道,“每到满月之夜,宫中留宿。”
“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第56章 提议
相同制式的两份黄绢诏书,注定两条人生路。
梅望舒沉吟着,指尖拂过第一份入宫诏书,握在手里——
一抬手,直接扔进了火盆。
熊熊火舌,舔舐黄绢,顷刻间火焰升腾。
她的举动并不出洛信原的意料。
诏书被当面损毁,他甚至还笑了笑,“早猜到你不会甘于后宫。那就等开春之后,把升任诏书发下去,做朕的梅相——”
话音未落,却见梅望舒一抬手,将第二份圣旨同样扔进了火盆。
盆里火焰大起,将两份圣旨吞噬在熊熊烈火里。
“臣无意入后宫,却也早已无心朝堂。”
梅望舒望着那团跳跃的火焰,缓缓道,
“臣当初入京,最大的心愿,确实为了保全梅氏全族。”
“回家一趟,看到父母亲友在老家生活平静安稳,臣心中安慰之余……却也再无什么雄心壮志,重返朝堂,陷入日复一日的算计谋划之中。”
她转过脸去,不去看对面那人此刻的神色,轻声说,
“京城官场,臣待够了;这种日子,臣倦了。”
对面的洛信原站起身来。
默不作声地拉过她的手,重重地在掌心里握了握,才放开了。
随即探身过去,捏着中间那根实木轴,从火盆里将烧剩半幅的的圣旨重新抽出来,在地上拍熄火苗,重新摊在她面前。
“无心朝堂,不愿做梅相,可以。那就入后宫,母仪天下,做朕的梅后。”
梅望舒笔直跪坐,对着面前烧成半截的两份诏书,一言不发地抿了唇。
洛信原的态度异常坚持。
“诏书,朕这里多的是。烧了一封,还可以再写。但是雪卿,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原本你只有奉诏入宫一条路。因为你主动回京,如今你的面前,才有了入朝堂的第二条路。”
“你的面前,不会再有第三条路。”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仔细想好了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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