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站在黑布蒙起、漆黑昏暗的紫宸殿门口,梅望舒推门进去。
“陛下,臣前来探望。”她轻声说着,脚下踩着厚厚的羊毛毡毯,走进寝殿内室。
走进去后,却微微一怔。
寝殿里开了窗。
清新的春日空气,带着清晨微雨后的泥土气息,鲜活的,从完全打开的两扇木窗里透了进来。
寝殿里的微光,也不是桌上点起的蜡烛。
而是从窗外传进来的光亮。拉赫
熟悉宽阔的天子背影,站在窗边,透过那丝缝隙里透过的微光,眺望着窗外的庭院花枝。
梅望舒的脚步停在原地。
呼吸都屏住,不想惊扰了面前的难得的平和景象。
自从入京以来,每次入寝殿都能看到的……蜷缩成一团、以抗拒的姿态,盘踞在黑暗角落里的元和帝……自己起身了。
自己打开了窗。
之前已经隐约猜到病势好转,但亲眼见了,溢满的喜悦的感觉,还是从心底猝不及防地升起。
骤然起伏的呼吸声,暴露了她的存在。
洛信原并未回头,沉稳地问了句,“雪卿来了。”
“陛下。”
梅望舒走过去,站在大开的窗边,“陛下今日起身,可是感觉大好了?”
洛信原盯着窗外,“昨日开了窗,微风吹进来一夜,闻到了花香。”
“今日起身,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殿室里太过黑暗,门窗紧闭,又太沉闷。便想打开窗户,透气进来。”
他说着,抬手又把那扇五福雕花的窗牖推开了些。
更加强烈的日光照进了黑暗的殿室。
他抬手挡住了过于明亮的日光,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梅望舒站在他身侧,以衣袖遮住他的双眼,
“陛下在黑暗中太久了。直接站在日光下,只怕会伤了眼睛。臣替陛下遮挡着光,陛下就在这里照些日光也好。”
洛信原被官袍的宽大衣袖遮挡了面容,轻笑一声,“雪卿体贴朕。”
抬手隔着衣料,按住了梅望舒虚虚遮挡的手背,拉过来挡在自己的眼睛上。
“好,我就站在这里照日光。你也站着陪我。”
隔着那层衣袖布料,他的手搭在她手背上,起先还规规矩矩按着,后来渐渐地,开始一寸一寸地移动,摸到手背上细小的肉涡,轻轻按了按,语气里带着笑意,
“雪卿的手看起来秀气纤长,没想到骨肉匀停,手背上的肉涡还挺深。”
梅望舒本能地就要抽手,却被按住不放,再挣动就碰触到了天子的眼睛。
她难以揣摩,面前之人到底是病情反复还是故意如此,深吸口气,声音里带了警告之意,
“陛下才清明了一阵,又开始浑噩了?”
洛信原笑了笑,在梅望舒发作之前,把她的手从覆盖的眼睑上拿下,抢先一步松开了手。
“是朕做事不妥当。”他转过身来,极诚恳地致歉,“刚才一时恍惚,雪卿莫恼。”
梅望舒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提起今日来意。
“陛下的病情一日日地有起色,是极好的事。正好三月春暖,臣今日是来和陛下商议一件事,请陛下恩准。”
三月的春日暖风,连同庭院里的明丽春光,一同涌进窗来。
她取出黄历,在日光下翻到三月。
“三月有许多的黄道吉日。今日是三月十一。十二,十三,十四,都是诸事大吉的好日子。”
葱白的指尖点着纸页,把应付齐正衡的那套说辞说起来,“臣在京郊有个别院,建在山里,引入山顶泉水,景致极为清幽——”
她还没说完,洛信原便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朕听你说过。似乎是每年秋冬,你身子不舒坦的时候,最喜爱去的那处别院?朕说了几次想去看看,你每次都阻拦着,只说太过偏远,一日不得来回,不方便。”
“正是那处梅氏别院。”梅望舒见他有印象,声音里带出一丝笑意,
“当时贪图景色,把别院建在了半山,位置确实偏远了些。如今已经整理腾出,这几日臣雇请人手清理山路,足以迎接圣驾巡幸。”
“……邀朕过去?”洛信原神色微微一动,“路途遥远,当日不得来回,你打算怎么办?”
梅望舒早有准备,“此事通报朝廷,必然会引来大片的进谏阻止之声。臣觉得,有四个字可应对。”
压低嗓音,吐出四个字来,
“瞒天过海。”
洛信原听她附耳说了几句计划,眼中渐渐浮起愉悦的笑意,
“在幽静别院里小住养病?只是你我二人?”
“……”
梅望舒心里默默腹诽,只是你我二人,在山里吃风饮露么。
嘴里平静应对:“怎么会,随驾的还有齐指挥使。他至少会带两百禁卫。臣家中几位老仆亦会随行。林枢密使每日会快马送当日朝中的重要奏本过来。”
洛信原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应允下来,“安排得不错。准了。”
梅望舒顺利达成今日来意,把黄历推过去,
“三月的大吉日子众多,还请陛下挑选一个巡幸别院的日期。”
洛信原慢悠悠地翻了几月,黄历停在某页,推了回来。
“这个日子好。”
梅望舒低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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