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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信原思考片刻,恍然,“说起五品知州的空缺,朕手头倒还真有几个。”
    对着贺国舅又惊又喜的脸色,洛信原唇边带着浅笑,云淡风轻补充,
    “梅学士这次南下巡按办差,江南道漕司从上到下,罪证确凿,已经抓了为首的三四十人,空出来三个知州的空缺……”他思考着,“给贺小舅哪个呢……”
    贺国舅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听到‘江南道漕司’几个字,脸色就是一变。
    江南道漕司这种全员涉案的贪腐大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着泥,新任知州面对的局势必定极度复杂。
    他一个毫无官场经验的外人,贸然闯进去,以后死都不知怎么死。
    “不不不,”贺国舅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颤声拒绝,“臣不求外放,不求外放!在京城里任个闲职,吃吃喝喝,陪伴太后,心愿足矣。”
    梅望舒坐在洛信原身后,从头到尾看到这里,没忍住,眼睛弯了弯,露出细微的笑意。
    笑意还没有散去,眼角余光忽然感应到一股针刺般的视线。
    端坐上首的太后娘娘,正怒视着她。
    神色冰冷,眼神如刀,刀刀都要砍了她这个‘教唆带坏圣上的大奸臣’。
    梅望舒收回视线,平静地端起热茶杯,捂手。
    ——但凡在慈宁宫的范围里,太后娘娘的人呈上来的饮食,她是绝不会冒险吃喝一口的。
    在慈宁宫里满打满算待了一刻钟,洛信原起身告辞。
    “刚下了早朝,还有许多政事要和诸位重臣商议。”他极为客气有礼地叮嘱太后,“天气日趋寒冷,母后平日多注重保暖,儿子告退。”
    梅望舒跟着行礼告退。
    贺小舅忙不迭地起身恭送圣驾。
    敬端太后斜靠在凤座上,不冷不热道,“皇儿走得太快了。我原有些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偏偏你不打招呼带了外人来,我一见那张脸就浑身不舒坦。罢了,等皇儿稍后过来请安时再说吧。”
    洛信原依旧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行礼毕,唤了声,“雪卿。”
    梅望舒从身后往前一步,“臣在。”
    “你腿脚不便,慢些出去。”洛信原把手递过来,“扶着朕的手,慢慢走。腿脚伤处疼了,停一下也无妨。”
    臣子由天子搀扶行走,以下犯上,逾矩。
    但梅望舒知道圣上此刻心气不顺,什么也没说,看了眼伸过来的织金江海云纹团龙衣袖,素白的指尖搭了上去。由天子搀扶着,慢慢走到内殿门口,跨过那道包铜门槛。
    洛信原同样跨出殿门,并不回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话。
    “自从两位皇侄离开之后,慈宁宫往日的嘈杂一扫而空,还母后以清静安宁,朕深感欣慰。也望母后得空时,多多缅怀故人,莫忘了先帝的脸。”
    说完抬脚便走。
    没走几步出去,背后的内殿蓦然传来一连串清脆的碎瓷声响。
    随即响起了呜咽声。
    “阿兰,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太后伏倒在凤座上,边哭边喊贺国舅的小名,“这冤家,居然是我肚皮里生出来的……”
    “走吧。”洛信原拍了拍梅望舒的手背,“步辇在宫门外等着了。”
    两人顺着庄严的松柏行道往慈宁宫门处走了几步,洛信原愉悦地道,“算上今日,朕已经连着两日过来慈宁宫请安了。天家母子和睦,雪卿可满意?“
    梅望舒在太后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个问题。
    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内殿大门早已关上了。贺国舅或许正在里面劝慰,距离太远,声音又低,混在哭骂连连的女声中,模糊不清。
    慈宁宫占地广阔,宫人不少,路过的内侍宫女们低头垂目,个个假装无事,快步疾走,各司其职。
    但如果不是真正的聋子,傻子,谁不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
    表面上的每日问安,难道能堵得住暗地里流传的‘帝狂悖,侍母不孝’的恶名?
    正躲在殿里向亲弟哭诉的太后娘娘,看起来似乎是如此的凄苦,弱小,无助。
    谁又能想到,上一世残忍嗜杀、令人胆寒的暴君,最后被人拉下皇位,那道废帝的懿旨,竟然出自这位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太后娘娘之手?
    上一世,暴君任用酷吏,行事肆意暴虐,最后终于被废。
    然而,张榜天下、公开传告的废帝原因,不是任用酷吏,不是滥杀大臣,甚至不是荒废朝政,导致天下大灾不断,饿殍千里。
    而是暴君的生母、慈宁宫皇太后亲笔的一道懿旨。
    废帝的罪名正是:
    【帝狂悖,侍母不孝。】
    梅望舒默默地盘算着。
    上一世,暴君被废,是在二十三岁那年。
    这一世的圣上,今年二十整。
    重生一世,一切都大为不同。
    郗氏权党已被诛杀殆尽,外戚势力也被刻意压制。如果说如今的京城里,还有什么隐忧,令她不能安心递上辞表、回归故里的话……
    那就是慈宁宫。
    三年之后的废帝风波,这一世决不能发生。
    必须从头扼杀。
    她委婉劝谏,
    “天家母子和睦,关乎社稷安稳。陛下既然愿意做起‘每日问安’的表面功夫,为何不索性把整套的‘母子情谊’做足了?何必在慈宁宫落下话柄,叫那位有机会在国舅爷面前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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