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不是个迷信之人,忽然提及神灵,周娴能想到的只有今日那意外来客。
“这个月来,钦天监受到了好几封从地方递送上来的折子,说是一个叫定县的地方虫蚁鸟兽家禽猎犬动静有些不大寻常。”
“那李姓的属官祖上就是干这门行当的,根据先祖留下来的书籍,他揣测不久之后定县会有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周娴在史记里看过前朝记载,据悉当时死伤无数,有好几个村子整个连人带屋顷刻间就被掩埋了。
“那还等什么,”周娴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焦急,“得赶紧告诉内阁的几位大臣们,下旨让百姓们尽快撤出定县啊。”
如今的朝堂还在为下任国君之事争论个不休,只能暂时由内阁学士共同监理国事。
犹豫了好半晌,傅叡炀才踌躇着开了口:“若是,若是我凭一己之力,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呢?”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像是天上被人捅破了一个洞,银河倾斜而下,打在院中的树上,同树叶碰撞发出激烈的声响,紧接着坠落在地上,同尘土混在一起成了一团泥泞。
若是推开窗往外看,定然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就好像周娴看着眼前的傅叡炀一般。
觉察到她眼光忽闪,傅叡炀有些慌乱,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安抚着她,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你听我说阿娴,地龙翻身本就是不可预见之事,即便那属官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这是他祖上流传下来的本事,又有谁能证实呢?如果就这么贸贸然地昭告天下,不仅会惹来百姓的慌乱,若是匆忙耗财耗力迁地后发现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只会让百姓对朝廷失望。”
“我能想到这一点,内阁的大臣们也会有所顾虑,他们的决策也是派人去定县救灾,那和我去又有什么区别?”
“你放心,那属官说这次不会有前朝那么惨烈,如果他所言非虚,我一定会保证定县百姓的安全;如果他是信口开河,那更是最好的结果。”
桌上的饭菜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凉了个透彻。
回想起大伯父曾给自己上的第一课,就是问她若是有一日她在山中发现一会伤人的猛兽,该怎么做。
记得当时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两个哥哥带着胸中总有豪气万丈,扬着小脸傲气答道自己一定会将它原地猎杀。
而大伯父只是摇了摇头,告诉她应该等猛兽下山跑入闹市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诛灭。
大伯父还说,这就叫权术。
年幼的她不懂什么叫权术,只碍于大伯父的脸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上位者,需要的就是权术。
“我想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人的进言?”
听到傅叡炀的回答的是那李姓官员,周娴心中有一丝庆幸。
“阿娴,母后这几日病得愈发糊涂了,整日拉着我苦苦哀求,我实在是不忍心……只一次,只这一次…我知道现在的我没办法做一个好皇帝,等我即位,我一定会慢慢学,你相信我。”
周娴从不否认他会是个好皇帝,只是隐隐觉得,靠这样上位是不应该的,民心,是不该被利用的。
但她也确实明白,即便她知道傅叡炀是如何的好,如何有本事,可外人不知道,时间也不允许外人再来慢慢了解他。
民心,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在朝堂上局势未定的时候,四皇子倏地提出要出去走走,原因是在梦中曾梦见了一个叫做定县的地方。
而今先帝新丧,国无新君,正是一片忙乱之际,四皇子就因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就要抛掉肩上的责任。
之前因为嫡出的原因拥护傅叡炀的一些大臣们,听此一言都纷纷摇了摇头,心中的念头开始摇摆。
更有甚者,直言傅叡炀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到从定县传回来的折子上奏明了四殿下如何像个下凡拯救苍生的神明般救人于水火,及时从周围州县抽调粮食和人力救援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
渐渐地,民间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四皇子是上天选中的继任者,否则他怎么会在天灾来临之前就梦里有所遇见。
一时间,傅叡炀的风评来了个大转变。有人说从前四皇子那并不是游手好闲,只是想要体察民情;还有人说之前四殿下主持的赋税变革也是为了给百姓们便利。
而有了民心的支持,朝堂上的风向也开始朝着傅叡炀。
出身尊贵、忧国忧民、上天之选。
再加上三殿下也表明无意皇帝之位,只想尽心辅佐皇弟。
似乎在一夜之间,之前那些大臣们那些喋喋不休的争吵戛然而止,傅叡炀顺理成章地被推上继位人的位置。
成为大盛朝新一任的帝王。
即位的大典安排在傅叡炀从定县回来的一个月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逐渐炎热的原因,周娴远远望着受众人朝拜的傅叡炀,心里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先帝丧期未过,周娴的封后典礼不能同时举行,她只能像朝臣一般,远远地望着傅叡炀一步步踏上那最顶端的位置。
金灿灿的座椅如同天上的太阳那般刺眼,汗水顺着额头而下,滴落在她眼中,让她瞧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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