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暗下来,海边生起了篝火,人们围坐在长桌边,饮酒闲聊,看着落日一点点沉入海平线。
海边的黄昏这样迷人,家宜亦喝得醉眼朦胧,起身要给杭之斟酒,同她碰杯。
家诚坐在两人之间,挡住她的手,笑道:“三妹,虽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杭之现时恐怕不适合饮酒,二哥陪你一杯。”
家宜拍了拍脑门,道:“哎呀,我一开心,就好容易忘事。”
她自罚三杯,对景明笑道:“四弟,你不记恨姐姐吧?”
她又问家诚:“你同品盈打算几时订婚呢?”
家诚笑道:“品盈中意秋天,也许会在九月。”
家宜点头。她环顾四周,忽然记起少年时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叫“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那日她去信和大厦三十层交了辞呈,本以为自己都会千般不甘,万般不舍,但走出信和大厦的那一刹,她却如释重负。从此她不必再费尽心思去算计、去争抢。
也许她本就是一个软弱的、不合格的庄氏后代,因为她从心底珍惜的,其实从来都是这一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家宜举起酒杯,对众人笑道:“今日我好开心,我庄家宜虽然不愁吃不愁喝,但活到今日,真正快活的日子,其实未有多少。”
“今日是其中一天,我都会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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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后,家宜由林涛陪着去休息,家诚跟景明夫妇,仍坐在海边闲聊。
庄家诚问:“老豆最终仍是不打算出手吗?”
受美国次贷危机影响,从去年11月起,本港恒生指数开始下跌,不过那时市场仍是乐观,今年1月中旬,恒指三天内狂跌近2500点,春节过后,陆续传闻都有一些老字号企业撑不住,面临破产,希望寻找一些善意收购者。
泰林电器主席林作礼已经私下接触庄汝连,但庄汝连态度十分暧昧。
庄景明道:“泰林的门店租金高企,经营模式也都老旧,不算很好的资产,爸爸不一定会做白衣骑士。”
事实上,林作礼是庄汝连多年老友,如今公司账上负债1亿多港币,为避免恶意收购,他这一个月都在试图说动庄汝连。
泰临电器靠卖大型家电发家,大型家电占用空间大、更新换代缓慢,跟新兴电子消费品相比,根本都拉不动销售量。
如果仅是因为跟银行借不到钱,缺流动资金,那么庄氏会欣然救火,可是庄景明并不认为泰林电器是优质资产,他太懂得这些老派的企业家,在新世纪的浪潮里,恐怕大都凶多吉少。
庄汝连碍于旧友情面,一直都在犹豫,庄景明向他讲明利害,令庄汝连昨日下定决心拒绝向林作礼发出收购要约。
庄家诚笑道:“我都记得小时候,林叔叔时常带我们一齐出海,兄妹几个,他最喜欢你。我们一同钓鱼,明明家麟的鱼最大,最终是你拿到红包。”
庄景明道:“在商言商,这是父亲从小的教导。”
说罢,他看了一眼宋杭之。只是她低着头,瞧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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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庄景明往伦敦飞了两三趟,这天从希斯罗机场返港,已是深夜。他刚下飞机,便接到庄汝连的电话,叫他回一趟石澳大宅。
他瞥了一眼机场大屏,电视台在重播白天的新闻,中国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发生8.0级地震。
家中司机帮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庄景明想了想,道:“先去浅水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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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明推开家门,上了二楼,卧室的门是虚掩的,只床头留了一盏小灯。
宋杭之侧身躺着,发出轻浅的呼吸。
她已经怀孕28周,上星期打电话同他讲,听见孩子在肚子里踢她。那时他在温布利球场陪人看球赛,山呼海啸一样的叫声,令他只能隐约听清几个词。
他想到港岛应是凌晨四点,恐怕杭之都是被肚子里的孩子踢得睡不着觉。
那时他都好想即刻回去港岛,教育一顿这个孩子。
庄景明蹲在床边,面颊贴上杭之的肚子,闭了眼。
其实并未听见什么,但却能令他奇异地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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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澳大宅。
管家带庄景明到了会客厅,沙发上除开庄汝连、傅玲玲,还有郎世明跟几个世交的叔伯。
庄景明心里猜出三分,问道:“家诚今天没在家吗?”
庄汝连眼底泛着血丝,道:“他跟品盈昨天去了四川。”
原来庄氏计划在川西捐一段公路隧道,庄家诚目前负责地产部,便跟郎品盈一齐去了四川。
庄景明想起方才在机场看见的新闻,刚要问,便听傅玲玲道:“他们两个今早参访映秀镇,也不知......也不知......”
她讲不下去,扭过头,许是抹眼泪。
汶川县映秀镇是这次地震的震中。
此时已经是13号凌晨1点,距离地震已经过去将近11个钟,家诚跟品盈都未给家中报信,恐怕下午并未离开映秀镇。
庄景明安慰道:“当地信号都已经断掉,no news is good news。”
他问郎世明:“明山呢?”
郎世明叹气道:“他听见品盈在映秀镇,火急火燎地找来一支救援队,大约现时已经到成都了。”
其实郎世明已经五脏俱焚,品盈是他最珍爱的一个孩子,他甚至都暗暗祈祷,愿意以命换命,只是在庄汝连面前,他不敢表现得过于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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