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正月初一的鞭炮声里,她都不为所动背单词。
赵秀云一早起来下饺子,夫妻俩今天要去城隍庙玩,透过门缝看到孩子的房间灯亮着,自顾自摇摇头,她有时候觉得孩子这要强劲跟她十足像,所以没法劝,只能下楼。
她把水烧上,小狗就绕到女主人脚边趴着,这条叫小黄的黑狗已经十岁,只要一烧蜂窝煤就来取暖。
不过该机警的时候还是机警的,猛地冲院门的方向叫一声,好像闻见人的味一样又趴下来。
那就不是生人,赵秀云心里有数拉开门,就看到高明站屋外,忍不住说:“这是什么点,你们今儿是打算去哪?”
高明挠挠头说:“说郊区今天摆戏台子。”
大戏院也有不看,非得跑那么远去。
赵秀云全当他们年纪轻,禁得住折腾,说:“屋里等吧,估计又在房里换衣服。”
反正房间再乱,也是自己收拾。
她说得没错,禾儿已经在房间照半天镜子,换上新买的小皮靴转一圈,本来要涂口红的,想到什么有放下,拿上围巾和包下楼,看到人也有些惊讶道:“这么早?”
高明看一眼手表说:“你说的六点。”
禾儿回忆半天,说:“不可能,我说的是八点。”
又有点迷迷糊糊想起来,说:“好像是说错了。”
但不管是对是错,她都要说:“那你当时也不多问一句。”
这孩子,恃宠而骄啊。
赵秀云瞪她一眼说:“待会我揍你啊。”
禾儿吐舌头扮鬼脸,扯嗓子喊道:“方青苗,下来吃早饭啦。”
苗苗就是下楼梯,嘴里都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背诵什么,一不留神和爸爸撞上,要不是方海身手好拽一下,正月初一她就得上医院。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看你俩是初一就找揍。”
高明自然地进厨房拿碗端饺子,和方叔叔对上眼,脖子一凉,挪着脚步又出去。
方海今天是在房间蹭一会才下楼,觉得这表现的机会就到别人手上,看他更是不满,说:“六点就得回来啊。”
禾儿在外头玩,哪有那么早的,撅着嘴巴说:“您跟我妈几点回?”
还顶嘴呢,方海理直气壮道:“我们是合法的。”
领过证的夫妻,就是夜不归宿都没人能说什么。
禾儿被爸爸噎住,看向妈妈。
赵秀云才不管,心想你就是说不过也不会答应,只催促道:“要出门就快点。”
再晚一些,路都堵得走不动。
今天全沪市的人好像都在街上,挣钱的、花钱的人多得是。
不过人家是熙熙攘攘要进城,禾儿他们是反其道而行要出城。
就在几个人小时候住过的水南公社,哦,现在叫水南县。
县城今天要唱戏,他们决定来追忆一下童年。
公交车本来就要坐一个多小时,换乘一趟。
赶上今天格外挤,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禾儿要是一个人坐这个车,能给气死,她的脾气向来有点急。
但今天不着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自己站得住。”
车上人那么多,高明跟她贴得近,又怕她摔,一只手搭在她后腰上,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会说:“没事,我扶你。”
禾儿想想自己一个能打五个的体格,抽抽嘴角想,她又不是黛玉。
到底也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是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青梅竹马,哪怕是高明在青岛读书的那几年,他们也是书信来往频繁,有时候一礼拜有两三封,彼此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想来,好像连处对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一看,都觉得不意外。
禾儿看窗外说:“家属院要拆那次,我跟月婷去过一次。”
城市发展建设,到处在调整,家属院本来就是新旧两部分,旧的拆掉用来修路。
禾儿当时站在那里,看到四面墙倒下的时候,想到的是高明。
高明记得她信里提过,说:“可惜我当时不在。”
他在青岛的那几年,就只是读书,整个人沉浸在和朋友们分开的惆怅里,对交朋友很是抗拒,因此人生所有事,都是和沪市有关。
家属院对他的人生是重要的一环。
他没见过亲妈,在后妈手里头养得懦弱,是禾儿教他立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很感叹说:“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身边。”
这还是公交车上呢,说的这叫什么话。
禾儿都看到旁边的乘客不自在别过头了,嗔怪地拍他一下。
高明很快反应过来场合不对,不再说话,只是下车后说:“刚刚说的是真话。”
禾儿稍微想一下,说:“感觉我的人生是从来随军那年不一样。”
她念书早,上学的人少,在老家读一年级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哪怕是在公社上小学也是,是到市里上初中的第一次考试,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沪市让她的眼界开阔,让她大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不用一家人分开。
禾儿还有印象,说:“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家里有什么事,用善意的谎言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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