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
何英!
她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前尘往事忽然泛起滔天巨浪。她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好像一只被巨浪怕打在沙滩上濒临死亡的鱼。
“吃饭了,”林少华愉快地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他一手端着一盘菜,中间还夹着一盘菜,嘴里还吹着《告白气球》。他把桌椅摆好,过来搀扶秋云,细心地问道,“饿了吗?尝尝我的手艺。医生说尽量吃清淡易消化的,我把肉搅碎煮了丸子汤,炒了两盘素菜,你看合不合口味?”
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秋云木木地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挤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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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林少华带着秋云去监狱探望司马峰。
从A市到监狱有一个多小时的动车。林少华担心秋云身体撑不住,坚持让她坐轮椅。其实比起刚醒,秋云的体力已经好了很多,人胖了一些,头发也长了出来,如果不是坐着轮椅,别人也许会误以为这是个新潮叛逆、留着寸头的俊姑娘。林少华像呵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呵护她,本来可以开车去,怕她受不了单程三小时,他买了商务舱;本来可以当天来回,他在当地定了酒店,说明早再回。
秋云听了之后,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乖巧地顺从。有人这样细心妥帖像宝贝一样地安排你,你有什么资格提建议。林少华摸了摸她的脸,对秋云的乖巧感到很满意。
动车平稳启动。落座之后,秋云不怎么讲话,林少华玩儿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便锁屏休息。
秋云看着外面空旷的原野,光秃的树枝飞速地往后倒去。
……
——“你知道吗,三十年后,火车的速度会很快很快。”
——“很快很快,是有多块?”
——“就是……速度可以达到200km/h以上,是现在的两倍以上。”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嘻嘻……”
……
——“那你呢?你先给自己算算,三十年后,什么样?”
——“我?……”
——“我来给你算算——三十年后,你应该也是位小有成就的画家,如果你还在A市,那么也许我会邀请你来A大讲座……也许也有机会一起坐你说的‘很快很快’的火车……也许还会一起喝下午茶……”
……
三十年后,秋云终于又复坐到了动车上。
可那位跟她开玩笑说要一起喝下午茶的人呢?
那可是三十年啊。
对于秋云来说,三十年不过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可对于他来说,可是实实在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的三十年啊。
这三十年,他都怎么过的?他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他还记得她吗?
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吗?
车厢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某位乘客轻微的鼾声。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秋云的眼泪安静地落下,又安静地被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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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是安排在下午一点。
秋云等在透明的玻璃窗外面,一点零三分的时候,门打开了,司马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见到秋云,司马峰的下巴和嘴唇就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几乎是扑到另一侧的位子上,双手趴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能够着秋云的脸。他战战巍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云,眼泪很快从他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喊着什么,但玻璃阻隔了他的声音。秋云知道,他喊得是她的名字。
爸爸老了。
秋云的眼眶里蓄积起了泪水。她还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么朝气蓬勃,那么阳光开朗。他有力的胳膊曾扶着王晨练习走路,他红润的嘴唇曾说过坚定的誓言,他浓厚的发量曾让秋云画到吐血,可现在,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头发、他的手,都在告诉司马秋云,爸爸老了。
秋云的心揪了起来。她拿起听筒,示意司马峰。
“爸爸……”她说。
甫一开口,就像点燃了两袋水做的炸弹,一道透明墙、两个血亲人,都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两人才慢慢缓过来。
“小云,”司马峰拿起听筒,“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很好,”秋云说,“我现在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我各个指标都很好,可以在家康复,但需要一定时间。林少华一直在照顾我,对我很好。”
“那就好……”司马峰看了看站在秋云一旁的林少华,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帮我跟少华说谢谢。是爸爸……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又复哽咽,顿了顿,才勉强说道,“你出这么大的事,我都没法照顾你,一想到你一个人就那么躺在医院,我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你看你,以前多美的头发,现在都剃了光头,长的短不喇兹的……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爸爸……不是的……不怪你……”秋云也跟着流泪。
司马峰擦了擦眼泪,控制住情绪,把秋云的目光往林少华身上引,“你一定要对少华好一些。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爷爷……爷爷的后事也是他帮着料理的……”
“我知道,”秋云点点头,叮嘱道,“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不要操心。你在里面也要好好的,我等你早点出来。等你出来团聚,爸爸。等你出来,我也完全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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