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只笑笑不说话,把旁边的三哥气得直瞪眼睛,他这两年在公职上历练得圆融许多,还是禁不住火大。回头来道:“不劳二嫂费心,你们家这一摊子事儿就够你忙的了,那点儿余力就别往家去使;云澜住在我那里,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顶支持,她愿意一直住着,我也不短她一碗饭吃。”说完也不等二嫂回话,拉着云澜上车走了。
等回了自家,叔潮照原样学给素钦听,素钦立时愤愤不平地站起来,“二嫂子一张嘴,真是多事,与她什么相干。”她扶着桌角,朝云澜倾身道:“别听她的,咱们非得出去走走,怎么就叫她说中了!下个礼拜五晚上,我娘家小妹的订婚宴,没有请多少外人,你陪我同去吧。咱们好好的,有什么出不去的,别叫这些人得逞。”
云澜不热衷社交,更不会为了和谁置气,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但素钦一片赤诚之心,当真不好回绝,她含糊着,没答应也没摇头。
等到了礼拜四晚上,素钦挺着肚子来找云澜,叫丫头抱着一捧的各色礼服,“我料着你没带场面衣服回来,我从前身量和你差不多,你略比我高一点,应当也看不太出来。你挑一挑,这几套礼服,中意哪一身,明晚咱们一道去。”
云澜想说,不必当真,闲人闲话,何时也没个休止,由着她们说去吧。
还没开口,三哥从后面跟进来,边走边念叨:“你们姑嫂同去,云澜!我也放心些,我那天恰好有别的事要忙,走不脱,素钦独个儿去赴宴,我还在想,找哪个相陪,有你去,了了我这桩心事。”
云澜被素钦围着,拿丫头手里的衣裳在她身上比着,把回绝的话咽进肚里。
素钦的娘家,原本是沪上有名的商贾世家,从曾祖父起就在苏州河畔建厂经商,如今产业甚广,横跨几个行业,有做食品的糖厂、面粉厂,也有就近做棉纱布的印染厂和缫丝厂。最有名的还属素钦的六叔和他经营的三北公司,是经营船舶和水道航运的,当年与民生公司的卢次长一起,共襄助力长江大撤退,也同卢先生一样,倾尽半数家财,确保工业命脉在西南部的延续。因此特别受到尊重,虽然素钦的父亲与家里从商的众人略有差异,出仕做官,官职也不算很大,但却因为为人清正,不依傍家财,更受人敬佩。
当晚乔家的订婚宴摆在大餐室里,云澜陪着素钦,走在素钦身边。素钦特地把云澜一一介绍给厅里的女眷,还是替她抱不平的意思,偏要把她推荐出去。这晚的女主角,是素钦的小妹素欣,她是前两年从法国读了商科回来的,听说云澜的经历,也并不知晓关于云澜的传言,整晚的和她站在一起,聊回国的感受。连订婚对象,也晾在一边。
说了半天话,素欣才想起,对云澜道:“哎呀,我都给混忘了,君达家里的营造厂,是最早负责宏恩医院建造的,也是医院的股东之一。我来给你们介绍,像你这样的背景,去宏恩最合适的。”说着,拉了他的未婚夫来,殷勤地推荐,潘君达笑吟吟地听着,对云澜这样的留洋归来女医生颇有赞赏,“可惜在素欣家里这场宴请,我们并没有邀请宏恩的同仁来,不然上个礼拜,在我们家里,是特地请了宏恩的院长、副院长们的,你们见一见,不知能不能留住聂小姐这样的人才啊。”
“怎么没有,我邀了白露小姐来高歌一曲,她一会儿就到。她来,自然你们宏恩的何医生也是会来的,陪同她来!”素欣歪着头说,不知这里面有什么有趣的部分,自己说着忍不住笑了。
“哦,”君达举着酒杯,也跟着付之一笑,点头:“那倒是,愈存也会来,不过他的位置太特别了些,认识认识就罢了。”他若有所指的淡漠说着,低头抿了一口酒。
云澜不明就里,他们话里的这个人真是个神秘人,听他们的语气,同他们的关系若近似远,难以捉摸似的。
这里正说着话,厅外走廊里传进脆朗的声音来,“可是我来迟了,你们也不等一等我。”白露一边脱了外头猩红的雪花呢大衣,露出里面墨绿底子上点白凤仙花样的图案来,密密的漫天漫地,一边快步迎着人群的目光走进来。虽然外头秋凉已深,她这身乔其纱的旗袍却是夏日光景,衣袖更是薄透得露出白糯米般两只手臂,比她领口的镶钻别针更引人注目。
“都在等你呢,你不来,我们都冷清得无人说话。”素欣还是国外社交场的习惯,但凡请客聚会,爱看人表演才艺,特地请了上海滩上这两年新晋的甜歌女星来热场。
白露借撩头发的功夫,横扫一眼在场的来客,他们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想结识一位新到任的市政厅幕僚,听说他和乔家交情颇深,这样的场合最容易上手。
愈存走在她身后,他向来是从容倜傥的步子,看向众人的眼神,似笑非笑,也像众人看他一样。他有时替白露抱着成束的红玫瑰,有时为她拿着临时脱下来的白手套,看她在舞台上献唱或在舞池中跳舞。他是她人尽皆知的男朋友,坊间传说他们订过婚,但白露小姐这样另众生迷倒,这婚究竟结不结得成,就不一定了。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流言,说得更是香艳得趣,是专为茶余饭后窃窃私语用的,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说。
云澜站在人群外,被高大的素欣遮住了全身,随着素欣走去拉着白露的手,她露出在白亮的水晶灯下,人是婷婷立着的,望向他的眼神里全是惊异的光,像玻璃珠子里包着水,伴着他一步步走近,一颗颗爆开,泼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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