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扬声筒里传出的那个声音挺显年轻,语速很快,一听就知道是个急脾气的人。
“喂,谁?”
凌一弦酝酿了一下,缓缓开口:“是我。”
“什么我不我,我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号码的?从哪儿知道的?”
凌一弦眯起眼睛:“……是我。”
两言不合,手机那头瞬间暴躁:“我管你是谁,瞎几把拨号还不说人话,你爹没教过你怎么跟人打电话吗?”
“哦,没教过。”凌一弦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我爹在我下山那天才送给我第一支手机,然后又把我推水里,让我顺山涧漂流而下。
我现在只想问他,连四百多斤的兵刃都能帮我收拾齐塞进行李箱里,怎么就忘记多给我的手机揣个防水袋呢?”
防水袋这东西,凌一弦这个小土包子是下山后才知道的。她一看标签,发现这东西才三块钱!
“……”
手机的那一头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莫潮生重重地清了几下嗓子。
“我忘了——那你说这事怎么解决?不然我也叫你一声爹,然后你能把这事忘了不?”
明秋惊:“……”
系统:“……”
很好,他们现在知道凌一弦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
凌一弦翻了个白眼:“这倒不用了,我上次管你叫过孙子了,今天这声算我找给你的……咳,那什么,我下山来外面了,一路上都挺顺利,现在也过得挺好的。”
莫潮生应了一声。
他那边动静很大,有些呼呼的杂音,不知道是山涧风大,还是他奔跑的速度太快。
凌一弦又问:“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莫潮生简单地说:“都还那样。”
凌一弦关心:“没下厨吧?你就老老实实吃老红做的饭,别自己下厨,不然早晚给毒死。”
遥隔千里之远,居然还要被小兔崽子用手机揭短,莫潮生当场表演了个勃然大怒,即使隔着电波也栩栩如生:
“管那么多呢你,我天天都吃老红做的饭行了吧?你那个做饭水平,还好意思说我?”
“哦,我吃食堂。”凌一弦面无表情地回答,“外面食堂菜色可丰富了,定餐标准一顿八荤十六素,还有窗口可以打快餐。”
“……没人要听你饭桌上的事,不用跟我报道,挂电话吧。”
“等一下。”凌一弦叫住了莫潮生。
凌一弦垂下眼帘,一向干脆飒爽的少女,难得眼中浮现了几分迟疑。
她张开嘴唇又下意识合上,那副带着点纠结、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不自知期待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抽烟喝酒烫头,又离家出走在网吧打游戏的叛逆少女,忽然看到自己妈妈提着饭盒来给自己送饭一般。
“我现在给一个节目组打工,那个节目对外播放,好像有人喜欢我,当我的粉丝——哦,你知道什么是粉丝吧?”
“知道,我又不智障。十秒钟之内,你给我长话短说。”
说话之间,莫潮生那边的风声转为“飕飕”的凌厉,好像是长风刮过松树林时的响动。
凌一弦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看到她们给我举的灯牌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你当初既然能好好给我按古诗取名字,为什么要骗我说是摸到兜里零钱起出来的?”
莫潮生真情实感地疑惑道:“你说啥玩意儿?”
凌一弦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小时候,他们说我的名字念起来像‘零钱’。我回家问你,你说是啊是啊,就是当时正好兜里有把零钱,摸着了就拆开拼音给我取了个名字。”
气得凌一弦当天半夜抡起擀面杖,摸黑闯进莫潮生屋里棒打莫潮生的狗头。
结果反被莫潮生一只手过肩摔在地上,又因为下盘不稳的原因,深夜十二点钟被罚出去站了两个小时的桩。
谁知道手机那头,莫潮生连每个停顿都透露出迷茫:
“不是,我是问你,你念的那文绉绉的两句是什么玩意?”
凌一弦:“……”
凌一弦心生不妙之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哦?那你这名字还碰巧赶上了个典故?”莫潮生的声音一下子就爽朗起来了,“哟,看不出来,你狗屎运还不错啊。”
“砰”地一声,像是莫潮生那边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凌一弦:“……”
凌一弦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
莫潮生咳嗽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心虚:
“你已经长大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之所以给你起名叫‘一弦’,是因为你那时候特轴,从小做事就一根筋。”
“当初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执着地捧着脚丫子啃,把大拇脚趾都嗦红了。我心想着给你换只脚吧?结果你不干,非得是右脚才行……”
“——既然你今天提到了,那我也问问你,毕竟我真的好奇很多年了……两边脚丫的大拇趾,区别真的有那么大吗?”
凌一弦:“……”
凌一弦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手机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咯吱声,手机主人明秋惊掩面救不得,默默地背过身去。
凌一弦周身的体表温度,正不断地升高、升高、再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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