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树在风中癫狂乱舞,雨点啪嗒,先是几滴砸落,随后倒豆子似的接连不断往下漏。
阳台的衣服已经提前收了,窗户闭着,外面的雨声越嘈杂,室内显得越安静。
陈纵和嘉南坐在凉席上,打开电视机,大部分频道在播报跟高考相关的新闻,第一堂语文考试结束,雨雾中,考生们往外涌,场面壮观,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没多久,骤雨停歇。
乌云散开,白昼恢复了本来模样,世界变得亮堂。
重新打开窗户,雨后的空气里混合草木和灰尘的味道。
嘉南用拖把拖干阳台上斜飘进来的雨水,陈纵在厨房准备午饭,煮绿豆粥,配两个小菜,凉拌鸡丝和拍黄瓜。
午饭后,嘉南休息了十分钟,抱着英语资料朗读上面的范文,发出声音念了几句之后,回头问陈纵:“会不会吵到你?”
陈纵在回手机上的消息,说:“不会。”
嘉南点点头,继续用功。
她在客厅里缓慢地走,从厨房门口到阳台,在既定的路线上徘徊,一边徘徊一边朗读。
她觉得累了,也懒得回自己卧室。陈纵的床就在客厅,她趴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去。
中途陈纵出了趟门,很快又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
嘉南午睡醒后,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口西瓜。
鲜红的瓜瓤甜而脆,她双手端着一块,坐在地板上,埋头啃,脸颊蹭上了西瓜汁。
数着吐出了几颗籽。
一,二,三,四。
“还要吗?”陈纵问她。
嘉南摇头,去洗干净手,甩着手上的水珠,故意把它们弹到陈纵身上。陈纵侧头避开,抓住她的手。
嘉南靠过去,毫无欲念地将唇贴近他,两人呼吸融化在一起。她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像蝶翼扇动,在陈纵脸上刷来刷去。
陈纵将她抱紧,不知不觉中声音哑了,问:“你想干什么?”
“亲亲你。”嘉南说,“充电。”
*
六月九日,高考小长假结束,高二学生返校。
六月十日,高二举行学业水平考试,九门科目,考试持续三天。
嘉南的考场安排在东教学楼的最顶层,教室里不开空调,只有风扇。讲台上方拉着蓝底白字的横幅,写着“沉着,冷静,细心,守纪”八字标语。
教室里有许多陌生面孔,来自不同班,还有其他学校的考生。
有两个女生突然跟嘉南打招呼,嘉南觉得面熟,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她们的名字,只好朝她们点头示意。
嘉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记忆仿佛在流失。
那些知识点也从她的脑海中偷偷溜走。
她迫不及待想抓住它们,但做不到。她想给陈纵打电话,听陈纵的声音,而考试铃已经响了。
六月十二日,学考结束,嘉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年级主任在隔天的大会上宣布他们即将进入高三,言辞亢奋,激励他们勇敢前行,为自己的未来拼搏。
压力重新席卷而来。
嘉南站在班级队伍里,那一刻非常想要蹲下去痛哭,但她不可以。
她仿佛一块海绵,在被挤压成小小一团后,得到片刻的释放解脱,又即将面临下一次的压缩。
药物的副作用和疾病折磨,让她变得一个痛觉神经比正常人敏感十倍的非正常人类。
比身边的正常人感受到超出十倍的压力,十倍的焦虑,十倍的痛苦。
积压十倍的眼泪。
但嘉南不想在除陈纵以外的人面前哭,她觉得有点丢脸。
她想躲进衣柜里,或者陈纵的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一直到她死的那天,或者世界末日。
上完数学课后的课间,嘉南去厕所隔间吐了一次,随后出现各种症状,心率飙升,手发抖,瘫软。
她倒在地上,把周围同学吓了一跳。
他们以为她中暑了。
嘉南感觉自己被许多人包围了,她想离开,躲避那些目光,企图扶着桌脚站起来,但她没有力气动弹,也抓不稳任何东西。
班主任送嘉南去医院,给她的父母打电话,非常不凑巧,两人都没有接电话。
路上嘉南的状态好转,似乎缓过来了,她报出陈纵的手机号码,告诉班主任:“我哥哥可以来接我。”
陈纵赶来非常迅速,只用了十几分钟,几乎与嘉南和班主任同时抵达医院。
双方碰面之后,班主任没来得及与陈纵细说嘉南在学校发生的情况,被一个电话匆匆叫走,把人交给了陈纵。
阳光刺目,一丝风也没有。
陈纵一路赶过来,身上急出了汗,他凑近看嘉南脸色,熟练地替她用手机挂号,缴费。
嘉南摸他额头上的汗,陈纵抱了她一下。
他们一个身上热气腾腾,一个浑身冰冷。
他们在杜明康的诊室外等待。
面前不时有人走过,在嘉南眼中像一道道晃过的虚影。对面诊室里的患者突然爆发出哭声,声音太大,太过凄厉,如同电影中的某种咒语。
“嘉南,”陈纵在叫她,“到你了。”
这次陈纵也跟进了诊室。
杜明康问诊,与嘉南沟通,全程两人对话,旁边的陈纵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嘉南努力忽略陈纵的存在,诚实地回答杜明康的任何问题,直到杜明康问:“你有没有按时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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