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觉得古老风趣, 只有方清源自己知道, 那是殷殷期许。
是老人家经历这一世纪的风雨, 最执着的事。
他还记得,自己从国外回来那年,第一眼都没认出已经缩得直不起腰的老人。
但老人一眼认出他, 从没见他那样高兴过,但说的却很少,只有一句:“回来就好。”
方清源把酒放下,立在桌边。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没碰这贿赂,只问:“你是不是昏头了?”
两人说彝语,也是爷俩透个心里话的意思。
不管街上的人怎么高兴,古老却一点也不看好,那么聪明的小子,怎么就这样一头栽进去了?他去单位找,去学校找,彤家那个女娃支支吾吾想糊弄,一看就是和那个外面来的美术老师出去了。
“老师,我们喝点酒吧。”方清源说。
古老一愣,他就没见过这孩子喝酒。
方清源对这个屋子很熟,拿来两个土陶杯,老人家满是斑点的手推了推,让他倒满。
方清源仰头咽下。
再倒一杯。
酒很烈,他觉得苦,可想起云潆,又觉得没什么苦是吃不下去的。
“她是个好姑娘。”方清源说。
古老吸了口烟,脸蒙在烟里:“我听所里都在传,她是犯了错才过来避难的?”
“不是,那不是她的错。”
“她是要留下来?”
“不,她会走。”
古老喝了口酒:“那你呢?”
天生扎根在这里的一棵树,挪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怎么活?
方清源却不犹豫:“我在找合适的机会。”
古老气得不行:“阿措阿源征林,你糊涂!翻过年评正高,走去哪?现在这点风言风语就能让你栽跟头!名额就那么点,多少人等着看你好戏!以后呢?处不来你怎么办?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不重要。”
酒精让他喉舌滚烫,这话斩钉截铁,一时叫老人家不知该说什么。
“你父亲……”
“他走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而我会做完我该做的事。”
...
夜渐渐深了。
云潆等啊等,没等到方清源,不放心,干脆去宿舍找他。
就这么上下两层楼,她刚走了几个台阶就听见二楼方清源的同事在议论他,街上不玩手机的爹爹嬢嬢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网上的照片你们看了吧?真没看出来,咱方所还有这本事,我听说那个美术老师很有钱。”
“有钱有什么用,娱乐圈哪里有干净的,也不知道是第几手接盘了,还跟宝贝一样。”
“是,我查了一下,好像之前跟过一个影帝噶,不得了!”
“嗨,人家就是排解排解寂寞,这深山老林的,咱方博别的不说,长的是够可以。”
云潆认得小巴的声音:“别说了别说了,方所不是这样的人,云老师也……”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
“你!”
云潆低着头,盯着脚尖,楼上想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小巴气得往下走,一下就看见了云潆。云潆朝老实巴交涨红脸的小巴笑了一下。
那个笑,令人心颤。
小巴只觉得云老师跟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云潆把鞋脱了攥在手里,耳边全是方清源在车里对她说的那番话——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不影响你就行,咱们光明正大的,随便别人怎么说。”
不可以!
她受不了别人这样往他身上泼脏水。
那只鞋朝准了那些肮脏的嘴巴就要砸过去,忽然从身后探出一条胳膊,圈住了她手腕。
她回头,一下撞进方清源的眼里。
那个眼神,她从未见过。
眼里似有一团火焰,燃烧着,像是下一秒便粉身碎骨。
她一下红了眼,挣了挣,他顺着握住她的手,拿走了鞋。
他的手好大。
云潆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很小的鱼,怎么都游不出他掌心。
他蹲下来,给她把鞋穿上,起来时,牵住手。
那些在人背后说闲话的长舌鬼全都讪讪地,勉强打招呼。
方清源光明正大牵着云潆进房间,向来很和气的人这次却没应声,嘭地摔上门。
“方清源……”云潆仰头抱住他,闻见很浓的酒味。
这味道她熟悉,是阿诗家的酒。
方清源撑着最后一点意志把姑娘带到床边放好,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在她腿上睡着了。
紧紧抓着她的手。
两天前,他们走的时候微微开了点窗,现在冷风顺着那条小缝呼呼刮进来,让本来就没人气的宿舍更是冻得像冰箱。云潆费劲扒拉着身下的被子,可喝醉的人太沉了,她单手只能扯出一半,全都盖在方清源身上。
腿一会儿就麻了,她冷得能哈出白气,不舍得推开他。
听见他轻轻呢喃:“囡囡……”
云潆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弯腰将方清源抱住。
她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的。
...
这一夜过去,平静的红尖镇似乎也不平静了。
方清源和古老喝酒的事没能瞒住,这下饶是沉默阿金都坐不住了,下课后找到云潆,特地带到小菜园:“我们阿源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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