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我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望着我的眼神,就想到一句诗。
“明月皎夜光”。
他周围已经围绕了一圈想要邀舞的人,跃跃欲试地看着他,他却恍若未见一样,直直地穿过人群,走进舞池,走向我,每一步都极缓,却极笃定,仿佛走向命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他停在我眼前,微微抬起头来,伸出手,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可以邀您跳一支舞么?”
看着他清透如水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我说,
“好。”
然后他笑了起来,一刹那云开月明,他的面容和两年多前那个夜晚对着我那么开心地笑的人轰然重合,如缱绻的云岚,如胭脂色的桃花,如天边流转的皎皎月华。
恰好这时崭新的乐曲奏响,他上前一步,我扶住他的腰,托起他的手,好像将天际的明月拥入怀中。
虽然是第一次跳舞,可是我们的舞步却惊人地契合,如同两只初遇的蝴蝶,振动着翅膀,犹豫着、踟蹰着在彼此身边盘旋,触角相抵。
而且也正因为是第一次配合,我没有什么闲心去关注舞池里的其他人,更不会走神,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和他的动作上。
他的头顶现在和我的视线差不多齐平,我微微低头就可以看到他蓬松的发顶,修长的颈项,还有领口处的那颗月光石。
我原本以为他会和我说些什么,可是他扶着我的肩膀,就那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之前他虽然神色如常,却总是隐隐带着倦容似的,眼下的青色也没有消退,本来已经很瘦的人,这几天似乎又消减了一些,简直让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而今天他却像换了一个人,眼中含着前所未有的光彩,神情中像是带着某种不安的希冀,搭在我手上的手掌也在微不可察地轻颤着。
我凑近他,低声问:“......没事吧?”
他像是吃了一惊,整个人在原地微微弹了一下。
然后又放松下来,抬起头来,说:“......确实最近没有休息好,让您担心啦。”
“那要不要过一会儿回房间去休息?”
他扁着嘴,鼓着脸,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却含着笑:“您这么不愿意和我跳舞呀?我好伤心——”
我无奈地说:“......不,我的荣幸。但是你的身体更重要吧?如果实在累了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他看着我,慢慢地眨着眼睛,眼神像被猎人用枪口指着的鹿一样,清澈得简直让人心碎,却又藏着那么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低下头去,很乖很乖地说:“嗯。我听您的。”
心底某处好像在这一句话里骤然融化了,化成了东流的春水,用手去拢也拢不起来的那种。
......啊啊。
......好听话。
......好可爱。
......可爱到犯规了吧。
......要是两年前他也能这样,或许也就不会有之后的这么多事了。
或许,我也能不必采取那么极端的方式,而是和他好好道别,然后放心地离开了。
我环着他腰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把他拉到我身边更近的位置,在他耳边说:“......谢谢,太宰君。那样我就放心了。”
他听了这话却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刚要说些什么。
乐声在此时渐弱,止歇,小提琴拉出最后一个丝线般的音符。
人们停在结束的一拍,然后纷纷向舞伴行礼。
我放开他,相对行礼。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样子,背着手,凑到我眼前:“......哎呀,这一曲太短啦,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听您的话回去休息,所以您可要负责送我回去哦~?”
“。”我不由失笑,“好啊。”
然后他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跟在我旁边,我们一路上顶着其他想要凑上来约我或者他跳舞的人失望的眼神,一同走出了舞厅。
从舞厅所在的地方回房间需要经过露天的区域,即使在地中海,有风时冬季的夜晚也并不温暖。
在马上要走到室外之前,我伸手,把来时带的一贯穿的黑风衣披在他身上。
他看着我,抿着嘴笑了,抬起一只手拽着风衣的衣摆,防止它掉下来。
他刚刚在我说“放心了”时,那样慌乱的表情,可能是装出来的,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是真心。
......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离开的。
因为,就算他真的以为自己需要我,事实也并非如此吧。
关心他的人有很多,对他好的人也有很多。以后只会更多。
他落水后给他吹头发的不必是我,生病时给他煮粥熬药的不必是我,难过时陪在他身边的,也不必是我。
我对他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
就算他觉得自己是需要我的,那也只是因为我离开的方式太戏剧性吧?
也只是因为我一直在照顾他,所以突然离开,会很不习惯吧?
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
他没有信任过我,没有在意过我的付出,而我对他也毕竟有诸多隐瞒。
比起一路一起走下去,像两年前那样分开,才是理所当然。
......除此之外,还有早在很久之前就决定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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