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握着小提琴,提着裙摆走到乐团首席的位置上,等待指挥的指示。
指挥收到示意,面向乐团,指挥棒向下一挥,坐在最后排的打击乐组开始敲击,其他乐器组齐声跟上。
简宁在等待指示,等待她这个小提琴首席应该演奏的地方。
她今天演奏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非常具有难度的曲目,但对她来说,更多的难度还是在于与乐团其他人的配合。
在音乐节奏逐渐慢下来后,指挥转头看向她,示意她可以准备进入音乐了。
简宁吸了口气,把小提琴担在下颌处,全身心投入进小提琴中,开始她人生至关重要的赛程演出。
有一个成语叫滥竽充数,讲的是南郭先生自称会吹竽,跑到爱听竽的齐宣王手下,跟另外三百个乐师每天一起给齐宣王吹竽。齐宣王死后,他的儿子继位,要求这些乐师一个一个演奏,这位南郭先生终于暴露,落荒而逃。
但是实际上,在这种集体的演奏中,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错误,都是非常扎眼的,不可能不被发现。
集体演奏要求的就是整齐划一。
简宁知道全场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但她只注意着自己,以及余光的指挥。
曲子时急时缓,她想起《海上钢琴师》中,1900在船上跟人斗琴时,一曲结束,钢琴后面的琴弦烫得足以燃着香烟。
到这会儿,她觉得,她的琴弦也是。
靳琛看着台上的漂亮女人,她琴声时而短促,时而变得悠长,这悠长的琴音和记忆中的琴声重合,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旧时光的记忆里。
他的哥哥也曾在国际赛场上,演奏他最爱的小提琴。
哥哥在的时候,他每天的生活都伴着琴音,细想起来,有琴音的日子,竟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能感觉到快乐的日子。
琴音消失后,他再也没有感知过快乐。
他的世界一片孤寂,就像每天回到那空旷的庄园一样,除了他,再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同样的琴音再次出现。
他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她的声音灌进来,聒噪的,吵闹的,哭哭啼啼的,故意耍小心机的。
那都是鲜活的,属于世界之外的声音。
他可以永远让琴音留在自己的世界吗?
此刻的靳琛是分裂的,他一面在为台上的女人开心,骄傲,一面又想把她藏起来,想她永远只为自己一个人拉小提琴。
念头滋生,靳琛拳头虚握。
他隐隐为自私的想法感到可耻,但在可耻的同时,他又克制不住。
简宁比到第二首,换琴时她专程摸了一下琴弦,果然是热的。
她选的第二首,特意避开了她平时最擅长的风格,挑了一个更挑战技法的曲子。
她说过要在简夕最得意的地方打败她,但现在并不全是为了间夕,她还有一个更狂野的想法。
她想用技巧去打败以技巧见长的华裔选手。
只有在这种时刻,简宁才会意识到郑克己对她的影响。
这些从郑克己身上学到的,落在外人眼中属于狂妄的行为,早已将她潜移默化。
简宁第二首曲子一起,不仅另外两个选手大为吃惊,就连观众也惊了。
小提琴大赛他们从第一轮比赛关注到现在,简宁这种表现亮眼的选手是什么风格,观众已经了然于心,他们都以为她会挑一个更偏重抒发情感一些的曲子,没想到……
她是疯了吗?
评委席,那个女评委失控地举起双臂握成拳,看向郑克己,嘴巴保持“Wow”的口型,一边说一边摇头:“太疯狂了,Zheng,果然是你的学生,她跟你一样,都是这么……疯狂,原谅我想不到其他形容。”
“这个女孩从第一轮开始,就一直在给我们惊喜。”另外一个评委听到讨论,也压低声音说。
“比赛结束后,一定会有很多公司争着签她,说不定她会成为下一个Haggi Zheng,加上你们之前的师生关系已经被很多媒体报导……你们一定会被放在一起讨论的,真羡慕Zheng,能够遇到这样的学生。”
评委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刻,比起其他人惊讶的反应,郑克己的情绪倒是很淡:“还有两位选手没上场。”
言外之意,是让他们的话不要说太早。
他一向情绪克制得好,其他评委见怪不怪,没再说什么。
但实际上,场中除了郑克己和靳琛这种情绪不外露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沾了几分狂热,艺术无国界,能将不同肤色、语言、人种联结起来的,只有从艺术中领略到的共鸣。
简宁从曲中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音乐比赛消耗体力,每次演奏都要站立很久,手臂用力不停,也是因为这点,她的手臂线条都被练得非常漂亮,很有力量感。
琴音停下,掌声响起。她单手捂着胸口,在雷鸣般的鼓掌声中向观众和鞠了一躬,转过身,又对指挥老师和背后的乐团鞠了一躬,感谢他们的辛苦协奏。
回到后台,简宁长舒一口气,还没上场的另外两位选手围过来,对她说:“Jane,你真是可怕的对手,不过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简宁微笑:“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她坐在后台休息,捶着酸痛的手臂,忽然在想。
她不知去向的妈妈会关注比赛吗,如果看到她重拾小提琴,还在大赛上得到了名次,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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