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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一彤认得高宴,并不理会,示意工人继续。高宴站在她面前:“我和宋沧跟你说过,我们会给你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不肯等?”
    “故我堂在他手里已经三年,还不够吗?我还要等多久!”
    “钟旸把故我堂交给宋沧的时候,我就在场。钟旸的遗嘱有见证人,是合法的。他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夫,你没有权利插手这件事。”高宴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你不是一直不相信钟旸会自己选择去川藏线吗,我给你看证据。”
    江一彤冷笑:“又是所谓的遗嘱公证录像……”
    话未说完她便停了。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咧嘴大笑的男人,脸瘦长,正举着镜头自拍。背景漆黑,路楠一眼认出他在萦江河畔,正是她当时跳下去救小猫、并认识宋沧的地方。
    “我,钟旸。”男人把镜头转到身后,先是朱杉对镜头自我介绍,接着是高宴,最后是宋沧。宋沧比现在年轻,一张光滑的、没有胡茬的脸,头发比现在还长,在脑后扎起一半。他在黑夜里冲镜头微笑:“我,宋沧。”
    “我时日无多,人生最后这一阶段,我想做点儿不一样的事情。”钟旸拍摄身后三人,“一彤走了,去远方,我永远到不了的远方。我也要去远方,我们四个人,出发川藏线!”
    高宴和宋沧欢呼,朱杉看起来却不太高兴似的:“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所以才需要宋沧和高宴,你俩不是骑行过吗?”钟旸揽着朱杉的肩膀,“你还是医生,怕什么?”
    朱杉:“我是兽医!”
    钟旸快乐极了,镜头里是黑暗的萦江和萦江对面的灯火万点。“人也是动物,没事儿!”他开心地大喊,“没事儿!!”
    画面暗了下去,随即从墨黑的底色里浮起一行字:2018川藏线骑行纪录。
    这是一部剪辑过的纪录片,旁白的声音一出来,路楠便认得,是宋沧。他不轻佻,不调笑,低沉平静的声线:“2018年8月12日,我们抵达了成都。为期42日的骑行,就从这个闷热的城市开始。”
    钟旸身体不好,但很快乐。宋沧和高宴有川藏线骑行经验,两人带着他和朱杉很慢地逐步升高,在二郎山隧道前钟旸精神百倍地举着手机:“二郎山隧道!海拔两千多米,我能不能行?”
    高宴挤进镜头,拍拍他胸脯:“一定行!”
    画面的角落里,朱杉在整理行李,宋沧摊开了地图。
    四个人穿过康定、折多山、剪子弯山,抵达理塘。最先出现高反的不是钟旸,是朱杉。他强撑着不肯休息,被高宴和宋沧强行捆在睡袋里。朱杉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么胖,只是脸稍圆。他满脸通红,边吸氧边跟其他人道歉,说着说着拉起钟旸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最后竟然哭了。
    三个人轮番安慰他,钟旸对着高宴的镜头笑:“山猪,最壮的一个,也是最爱哭的一个。小猫小狗救不回来哭,我生病也哭,等到我……”钟旸顿了顿,把话咽回去,拍拍朱杉肩膀。
    从理塘出发,试图翻越海拔4685米的海子山时,钟旸病了。他们撤回理塘,甚至打算撤回成都,可钟旸不肯。这场病让他们在理塘足足逗留了一周,钟旸整个人急剧消瘦。
    同样消瘦的还有宋沧、高宴和朱杉。每个人心里都压着沉重的东西,但从不在钟旸面前表露。只有三个人在的时候,朱杉背对他们抹眼泪,宋沧拿着布鲁斯口琴慢悠悠地吹,高宴举着DV,理塘的天空只有风,没有云。
    幸运的是,钟旸恢复了健康。他们继续出发。一路上小状况不断,朱杉的车子掉链了,宋沧的车胎被扎破了,高宴下山时只顾着拍路边风景,不停“我靠,我的天,我词穷了,天呐,哇”个不停,连摔了几次。他顾不上保护自己,牢牢护着DV。这些都是小事情,这次神奇般的没有人再出大问题。
    跨越这条路线的最高峰米拉山,便从海拔5000米一路下降,穿过墨竹,抵达拉萨。在路上歇脚的时候,钟旸跑到一旁冲远山大喊。
    “爸!妈!一彤!”钟旸那时候仍旧中气十足,“我做到了!我……我现在好自由啊!”
    高宴远远地拍他。他那快乐的、昂扬的声音在高高的山原里回荡:“我想你,我想你!”
    江一彤默默地看,眼泪流了满脸。路楠把纸递给她,她低头接过,呜咽出声。工人们放下手里工作,围过来一起看。没有人出声,只有宋沧偶尔两句补充回荡在故我堂里。
    回到拉萨,钟旸再次病倒。他在医院里坦白自己时日无多,医生表情复杂:“每年都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走川藏线。”
    宋沧:“他们都平安回家了吗?”
    医生:“是的,平安回家了。”
    离开拉萨的前一夜,他们在路上闲逛。广场上有一支乐队正在表演,趁他们唱完歌,钟旸跑过去说了一通悄悄话。乐队的年轻人很慷慨,愿意借出场地和乐器让钟旸表演。钟旸弹唱了几首歌,冲镜头招手:“朱杉,宋沧,来,我们唱那首歌。”
    举着DV的高宴走得更近,把场上的三个人全都摄录在机器里。
    朱杉负责架子鼓,钟旸吉他,宋沧贝斯,广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等待三个陌生表演者的演出。
    “这首是我作曲的歌,歌词改编自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在旷野上》。”钟旸快乐得并不像一个病人,他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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