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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跑进树林,到处捡,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刻钟,总算物归原主。
    老头不停说谢谢,说,学生,你们是哪个学校的,不上课呀?
    夏青说,我们来干大事。
    我拉了夏青一下,她不说话了,走到我背后玩风铃。
    我们的麻布袋放在亭子里,敞开了口,露出绳子。秦之扬快步跑过去把袋口遮起来,不晓得老头看见没有。
    老头坐在亭子里,给编织袋扎口,说,今天幸好碰到你们,不然老头我满山跑,累断腰杆。
    吴润其说,爷爷您多大年纪?
    老头比了个手势,吴润其说,六十八啦?还这么硬朗?
    老头说,劳动人民,操劳一辈子。
    秦之扬说,您的儿女呢?老头笑起来,后生怕我没人养?
    我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盖了大房子,丫头也嫁得好。老古董跟年轻人过不到一起,我饭吃自己的,床睡自己的,还有养老金拿,不要看我老头子捡垃圾,我是闲不住。
    山上走一趟,捡一包,下山卖二十块钱,一天的米钱油钱菜钱回本了。
    我说,六十八,您也活很久了。
    老头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摆摆手,一辈子在江城,没有出去过。
    我年轻时候飘在船上,沿着长江上上下下走,到过之江,曦城,梁城,就是从来不靠岸,没下去。我的脚没有踩过江城外的泥巴。
    我问,您是开船的?汽渡,货轮,驳船?
    老头又摆手,我是搞打捞的。
    我们四个同时「哇」了一下。
    秦之扬不在江边住,不知道,问,捞什么?
    老头说,捞死人。玩水的,跳江的,男的,女的,还有小娃娃。每年捞几十个。
    秦之扬表情惊奇。
    吴润其说,江边夏天游泳的小孩多,经常有被卷走的,我妈妈就不让我学游泳。我现在都不会游。
    这个我知道,我住在筒子楼里,每年夏天都听得到家长的嚎哭。
    老人说,我记得,我捞过你们这个年纪的。79年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哩。
    有两个学生高考没考上,跳江了,捞到下游的曦城,才把人捞起来。
    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哎,一晃二十多年了,要是活到现在,孩子都差不多有你们大了。可惜啊,那个时候就死了,看不到现在的好日子。
    老头叹息,说,我后面就不捞了,看了伤心。年纪轻轻的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看我老头子,十岁死了爹,三十几岁挨,睡牛棚,死了老婆,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
    我背起设备,到水下,水压大,水流急,那个难受,憋闷,像拿锤子锤胸口。
    痛苦啊,我就不明白,小娃为什么要跳江,跳进水底,多难受,多痛苦。哎,不能想,一想我就伤心。伤心……
    老头走了。
    我们四个坐在亭子里,等着谁先讲话。但谁都不讲。夏青一直拨弄风铃,她玩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上吊。
    我们三个眼睛发亮,差点儿跳起来,几乎同时说,为什么?
    夏青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把脑袋转向谁,空转了几下,垂着眼睛,说,爷爷天天在山上捡瓶子,他看到我们吊在树上,会伤心。
    吴润其立刻说表示支持,她脸都激动红了,尖声说,我也觉得,那个爷爷好像很喜欢我们。他会伤心的。
    秦之扬眼圈有点儿红,低下头,声音很轻:其实,我妈妈也会伤心。
    夏青一板一眼地说,你妈妈还会哭呢。
    秦之扬不讲话了,表情扭曲,看了我一眼,好像要征询什么。
    我也不讲话。只有夏青回到原先的话题,又说,也不能跳江。爷爷不喜欢人跳江。
    吴润其在发抖,说,那你说怎么办?
    夏青耸了下肩膀,说,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看秦之扬和吴润其,他们两个看着我,眼睛里又忐忑又焦虑,我想了想,说,不知道的话,要不先什么都不做吧。
    秦之扬明显松了口气。吴润其肩膀落下来,像是大难不死的样子。
    我有点好笑,就笑了一下。他们两个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三个人窥见了彼此的心思,起初笑得很尴尬,渐渐,笑得大声,哈哈笑起来。
    夏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干巴巴地哈哈了两下,觉得不好笑,就没跟着笑了。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疼了,笑得筋疲力尽,瘫在亭子里,吹风,望天。像劫后余生一样。
    谁也说不出话,只有夏青的风铃在响,叮,叮咚叮,叮铃铃咚咚叮。
    夏青跟着学,叮,叮咚叮,叮铃铃咚咚叮。
    第五章(3)
    ——夏青——
    人类寄存托管处不让我住了,因为妈妈不给托管费。李桥带我去他家。
    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床单是天蓝色的,我说,我喜欢天蓝色。
    我坐在床上荡脚,李桥端来一盆温水,给我洗脸。
    我说,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的家。
    李桥说,这里可以把你藏起来,小时候的屋,睡客厅,没地方藏你。
    我说,好吧。为什么把我藏起来?
    李桥说,我爸会打你。
    我说,我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心肝宝贝。
    李桥拿毛巾给我擦脸,说,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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