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妈说,是啊,不然你爸爸开个兴趣班也好,硬是要搞得他妻离子散。没见过哪个女的这么狠。
我说,爸爸也是做错了事。
伯妈说,人活一辈子,谁不犯点错。他晓得悔改就行啊。
大伯说,不过说起来,多亏张秋苇把他赶走,他去杭州还过得好些,早些年抓机会开公司搞了房地产。
要感谢你妈,不然他现在发不了财。还有了新家,过得蛮舒服。
伯妈说,我是看扬扬造孽,不能一家团圆。
她怜爱地摸了下我的头。
我说,我没事。给爷爷烧纸吧。
爷爷是被我爸爸气死的。
我读初三那年,我爸爸性侵女学生的事情败露。据说有四个受害少女。
我爸丢了工作,坐了牢。在我爷爷和大伯看来,这处罚太重。
他们恨特殊学校,不肯赔偿受害者。我妈提出离婚,等我爸刑满释放后让他滚出江城,不准再靠近我。我爷爷是因为这事气死的。
那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不记得了。我的心情不重要。没有成年的孩子,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物件。就像大人认为孩子们没有腰一样,孩子们也没有心。
秦正宇这三个字是个很复杂的角色。他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好儿子,好兄弟;他是一个坏老师,坏公民。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个的角色,这一个做不好,他或许还能是个好人;另一个做不好,就不一定了。
我站在他好角色的一面,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
张秋苇老师斩钉截铁给出了她的评价。
她说,秦之扬,你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垃圾流氓!
我大叫,你不准这么说!我要去找我爸爸!
她说,你初中要毕业了,还是非不分。你是不是要跟他一样当流氓?
这要早十几年,你爸爸就是枪毙分子!
他没脸皮在江城待,你要想以后别人指着你鼻子骂,你就跟他走。
我看你还要不要脸!你自己想清楚你是想当老师的儿子,还是犯罪分子的儿子!
我甩开她的手往外跑,她又抓住我大哭,扬扬,妈妈也是受害者!
你爸爸背叛了我,是他背叛了这个家。扬扬,妈妈这辈子的指望只有你了。
妈妈命太苦了,你要是跟你爸爸走,你要是没出息,妈妈干脆死了算了!
我跑到楼道里,坐在楼梯上嚎啕大哭。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我爱爸爸,我恨爸爸。我选择和妈妈一起生活,我恨妈妈。
我不想去上学了。爸爸的事,江城传开了。我受不了同学的目光。
妈妈逼着我去学校。
妈妈说,扬扬,你好好读书,考上三中就好了。只有好好学习,走出江城,你才能证明你和你爸爸不一样。你现在放弃,你就让那些笑话你的同学得意了。
我沉默,学习。
妈妈说,王聪骂你的事,我跟他班主任说了。以后谁再乱说,你告诉我,我去处理。
大人的事你少操心,你不懂。孩子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期末年级排名是不是后退了一名?
我沉默,学习。
妈妈说,高二分班选理科,文科没前途。
我沉默,学习。
妈妈说,你怎么有游戏账号?是不是偷偷打游戏了?
打游戏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子,你跟着他们近墨者黑迟早被带坏,你还想不想考好大学?
还有几年高考?你怎么这么不中用,经不起诱惑,我的心思全部白费了!
我冲她嚷,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她嚷得更大声,谁让我喘口气?我又要上班又要养你,累死累活我说过一声没有?你跟你爸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就丧气了。
我是我爸的儿子。我爸欠她的,就是我欠她的。
长大后的很多年,在梦里,我会回到当年的小房间,看着那个在夜里沉默哭泣的少年,想对母亲说,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你是大人,你该比孩子懂事。
高三模考之后,我换了个新同桌。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叫刘茜。
刘茜是春江镇蜀河乡人,是住读生,家境不太好,从衣着能看出来。
刘茜的成绩在我们班中下游,但我们班是重点班,她考一本没问题。
她很腼腆,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我也不爱说话。
上三中后,没几个同学知道我爸爸的事,但我已经不想和任何人交朋友。
我们坐在一起,谁也不跟谁讲话。过了半个月,她递过来一张纸条,说,我能不能问你一道题,老师讲的,我还是不懂。
我转头看她,哪道题啊?
我和刘茜除了讲题,不说别的。
刘茜说她感觉复习来复习去,成绩也就那样了。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怕我嫌她耽误时间。我说没事。
我没有朋友,和她讲讲话也很好。
前排的女生穿了条白裙子。年级里很流行,我看到好多女生穿。
刘茜问,这裙子哪里买的?真好看……
前排女生说,真维斯的。
刘茜问,多少钱啊?
一百九十九。
刘茜吓了一跳,小声说,天啦,一件衣服居然要一百九十九。我一个月生活费都不要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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