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去敲门,许久没反应,看一眼井迟。
井迟干脆扯着嗓子喊:“有人吗?”
片刻,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短发,穿玫红色绣花短衫,黑色七分裤,脚上一双帆布鞋,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疑惑,打量着来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很少来陌生人,是以,妇人有几分警惕。
宁苏意从包里掏出名片,是她新印的SUYI慈善基金会的身份,隔着铁门的空隙,递进去给她:“我是SUYI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前几天我们工作人员给你们院长打过电话,我是过来了解情况的。”
妇人连忙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铁门的锁链,让他们进来。
宁苏意举目四顾,总觉得这里不像福利院,一问之下,听妇人说:“这里以前是废船厂,经过改造建成福利院。不过,因为我们资金不足,一些设施保留了原样。”
往里走,空旷的水泥地上,一群小孩在玩耍。
一个断臂的小男孩坐在滑滑梯的台阶上,低着头,用一只手艰难地拼装积木。他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很健全。
当小女孩抬起头,宁苏意心猛地抽动了一下——那个小女孩只有一只眼睛,像是烫伤或是烧伤,左眼四周的皮肤皱巴扭曲,像枯树皮。
当中有一些健康的孩子,大概是营养不良,十分干瘦,衣服掀起来,连肋骨凸起的形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妇人让他们稍等,她去叫院长过来。
井迟站在宁苏意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正常人见了这一幕都很难做到心情平静,更何况是她。
没过多久,院长出来了,是一位与方才那位差不多年纪的妇女,穿一身宽松的棉麻质地的衣服,笑容更亲切一些。
寒暄过后,院长请他们到办公室,详细聊一聊福利院的情况。
办公室十分简陋,一张两米长的办公桌,几把椅子,连茶几都没有,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的折叠单人床。
院长局促地笑了笑,请他们坐,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包用皮筋捆扎封口的茶叶:“没有好茶叶,只能委屈你们了。”
话说完,越发的不好意思。
宁苏意说:“不用给我们泡茶,说说外面那些孩子吧。”
情况跟梁穗资料里汇报的大差不差,甚而比那些白纸黑字更为心酸一些。院里统共一个院长,两个员工,日常负责照料这些小孩的饮食起居。孩子们有些是捡回来的,有些是父母不要了丢在福利院门口。
个别孩子运气好,身体没有缺陷,被好心人家收养带走,更多的则是因为无法接受正常教育,永远滞留在这里,收容人数逐年增长。
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要花钱,拨的款根本不够,这几位阿姨常常补贴,也组织过大一点的小孩做手工换钱。
宁苏意沉默听着,心里头沉甸甸,仿佛压着块巨石。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您放心,等我回去跟基金会的人商议,不日就送来物资和救助款,还得烦请您列个清单。”
院长以为还要继续考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救助,当即热泪盈眶,站起来一迭声地替那些孩子谢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宁苏意才知道这位院长以前是一位护士,后来手受了伤无法继续留院任职,便投身到福利院工作。
她中年丧夫,有一个儿子,前年出车祸去世了,在这世间已是孑然一身,把这些孩子当做寄托。
院长领着她到院子里,指着那些小孩说:“别看他们傻乎乎的,其实心里什么都懂,敏感,但也很坚强。”
院长和宁苏意聊天时,井迟就先出去了,此刻坐在花坛的瓷砖上,他脚边蹲了个小男孩,在看蚂蚁排队搬面包屑。
井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问题,跟他打了声招呼:“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不理人,也没看他。
院长对宁苏意说:“那是个自闭症儿童,很聪明的,算术厉害,就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井迟依稀听见院长与宁苏意的谈话,低下头去,换了个问题问小男孩:“蚂蚁有多少只?”
小男孩抬一下头,看他一眼,仍没有开口。
宁苏意走过去,在井迟身边坐下来,他拦了她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展开,垫在花坛上,再让她坐。
宁苏意今天穿的简单舒适,一套白色运动衣,运动鞋,头戴浅咖色渔夫帽,帽檐宽大,以作遮阳。一点妆没化,干干净净一张脸,白皙透亮。
她手肘搭在腿上,问井迟:“你在干什么?”
井迟:“数蚂蚁。”
宁苏意:“……”
井迟解释:“这小孩刚说有九十八只蚂蚁,我不信,非要数一数。但是吧,总是有新的蚂蚁从洞里跑回来,数不清楚。”
宁苏意刚就在注意他们,又听院长说这个小孩子是自闭症患者,疑惑道:“他有跟你说话吗?”
“没说,他用手给我比划的。”井迟移开目光,放弃数蚂蚁了。
宁苏意笑他:“怎么不数了?”
井迟听出她话里几分戏谑,撇了撇嘴,转移话题:“你跟院长聊好了?”
“嗯。”宁苏意摘下渔夫帽拿在手里,在脸旁扇风,另一只手撑腮,“你说,宁城这么富饶的城市,这样的福利院尚不在少数,那些更偏远的地方,会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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