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被声音打断，以为来了什么救命稻草，结果是个眉眼有几分熟悉的女人。
    那女人长得素净，皮肤是健康自然的小麦色，衣着得体，看起来是名牌。
    王奔怔了怔，她眉眼像前两年见过的某个落魄酸臭的乡下女人，可她现在这副模样，他倒是不敢认了。
    谷清娴唤她过来：“小芹。”
    丁芹走过去，眼中是压不住的恨意。
    她男人每天回家时疲惫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出汗出到贴身的衣服上都是白色的盐粒、他脸上的脏污、他手上的伤口、他身上的一道道紫红的勒痕……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干净了便赶紧来抱她，对她说：“媳妇，等工程结束了拿到钱，我好好休息一阵，守着你们娘俩。”
    他们一起盼着拿到工钱的那天，可他牺牲后，这笔钱甚至不能到手，帮他的妻儿渡过难关。
    丁芹眼睛里冒着火，王奔这人猴精，立刻明白过来，她真的是自己当初践踏羞辱过的农民工妻子。
    他后背发凉，面上还装作不知情：“这位是？”
    丁芹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说呢？”
    谷清娴笑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刚才王总不是说这辈子没做过别的亏心事吗？看你这样，好像不是啊。”
    王奔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他一向习惯吃回扣、用劣质冒充优质，背后有个专业的造假产业链。那边这次供的货特别逼真，他就低价订了一批，转过头提供给盛氏。
    这种事大家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层领导和他这种建材供货商没多少接触，他就和中层小领导一起拿回扣——这种事王奔过去可没少做。
    他哪知道，这次能狠狠栽在这里？
    他没想到小盛董半点不想放过他，直接把背后造假产业链都揪干净了，然后判定他违约。
    这一笔违约金能把他现在的底子掏光，王奔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那时候盛氏集团开的价太让人心动了，他犹豫两天还是同意合作接了单子。要是他老老实实做，也能小赚一笔，但是他吃大餐吃惯了，哪能接受这一点油水，到底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王奔刚才求他高抬贵手，说他这辈子没做过别的亏心事，这次都是受人挑唆。他想着只要小盛董一松口，他赶紧趁机解约。
    他可以小赔一笔，但是真要赔上全部违约金……那是要他的命啊！
    王奔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丁芹会出来。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谷清娴起身在丁芹耳边低语：“不用怕他，有什么我都给你兜着。”
    丁芹一下子注入勇气，提起一口气，走到王奔面前，抬手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王老三，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叫你一声三哥吗！我男人拼了命打工赚钱，他为了救娃牺牲，你呢？你吞了他的工钱，骂我是没名没分的野娘们，把我赶出去，说我不配拿钱！你告诉我，我不配，你配拿这个钱吗！我一天月子都不敢坐，生了孩子赶紧去打工，不然只能抱着几天大的婴儿露宿街头！多少次差点熬不住，你想过自己是在杀人吗！”
    她把这一年多来的怨恨都大声吼了出来，眼眶含着泪，眼圈通红。
    王奔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丁芹努力平复心情，尽量冷静地问：“当年我苦苦哀求你打发一点点钱、让我先给孩子找个落脚点的时候，你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吗？”
    谷清娴在旁边冷笑。
    心黑的人，这辈子做的缺德事恐怕还不止于此。
    现在也该是他吐出来的时候了。
    王奔隐约明白丁芹这里是个突破口，他连忙换了副表情：“原来是小芹妹子，你这变化太大我都没认出来，看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哎，当初那事真不怪我啊，我就一个小包工头，哪能管到那么多钱，都是上面给大家发的，我当时是真没钱给你！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怨我也是应该的，要不这样，我把你男人当初的工钱给你……不，翻倍给你，你、你帮我求求情……”
    丁芹很想再扇他一巴掌，让他闭上这张没一句实话的嘴。
    可她没再动，她怕再脏了自己的手。
    丁芹看着王奔，想起她男人黝黑的脸上都是笑意，他说——“三哥说跟着他能赚大钱呢！”
    他那么信任三哥……
    她眼泪落下来，咬着牙说：“你活该。”
    一直沉默的盛瑾淮见差不多了，让律师拿起合同，然后说：“王总如果不想赔偿，那我们就走起诉流程了，说起来我这边还调查到一些事情，不知道王总想不想听。”
    王奔这些年没少做缺德事，他颓然后退两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吸着许多人的血一步步走到今天，从未想过那些随意欺压的底层人有一天会窜起来反咬他一口。
    这钱，恐怕是不赔不行了。
    “好、好……我赔。”
    他说完这话，只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
    他奋斗了这么多年……
    等人走了，谷清娴拉过丁芹的手问：“他欠你多少钱？”
    丁芹摇头：“不重要了。”
    “都是你丈夫留给你的，你得拿着。”谷清娴认真道，“他为了你们奋斗努力，这份钱，你一定要拿好了，给熊熊买吃的买玩的，让你丈夫参与到他的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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