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野躺在这里, 感受着头脑中一阵又一阵零碎的晕眩, 就知道自己伤得究竟有多严重。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他还能长大吗?
飘忽不定的眩晕里, 戚野想。
在戚从峰把他活活打死之前。
他还有机会长大吗?
*
陈诺接到警察的电话, 和许建丽一起赶到医院时,许愿正坐在手术室外。
夏夜时分,被送进医院的各种病患层出不穷。喝酒反被酒瓶子开瓢的、开车直接被对面撞飞的、在街上多看彼此一眼而后直接大打出手的。
又一辆担架载着满头是血的伤者从走廊飞奔而过。
显得她手上身上的血迹没有那么刺眼。
“我没有碰他。”
她呆呆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回答警察的问题,“我看过书, 他这种头部受伤的情况不能挪动。所以我先打了120,又报了警。”
救护车和警察来得都很快,昏迷过去的男孩被抬走。
她跟救护车一起来医院。
“我想打他的应该是他爸爸。”她缓慢地说,“他爸爸之前被抓了起来,夏天该出狱了。”
戚从峰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他只认为是戚野不好。
如果不是戚野,他不会在学校闹事,不会被报警关起来,不会因为被调查出其他犯罪事实送进监狱。
都是戚野不好。
他要打死他。
就像打死一条街边无主的流浪狗。
“他没有其他亲人,我已经拜托人去接他姑姑了。”许愿继续说,“他姑姑是盲人,来得可能要慢一些。叔叔你们别着急,她一会儿就到了。”
女孩语气特别平静。
从小一起长大,陈诺最清楚许愿的性格。
小姑娘聪明,脑子转得快。但有陶淑君那样的母亲,胆子难免有些小。平时遇到什么事容易被吓到。
轻了说话磕磕绊绊。
严重点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此刻她坐在那里,被一圈警察围着。尽管脸上还有泪痕,每一句话都说得特别清楚。
一点儿不结巴、分外有条理。
陈诺难得脸色微沉:“警察叔叔。”
上前两步,把许愿护在身后:“我是她哥哥,也是戚野同学,你们有什么事儿问我吧。”
许建丽也走过来:“同志,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问题问得差不多。
接警的警察摇头:“没其他的事儿。”
“我同事他们已经在抓人了。”这种案件性质恶劣,所里极其重视,“这是我的电话,孩子有情况随时通知我。”给许建丽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许建丽把他们送出去。
陈诺留下来陪许愿。
“换件衣服?”少年心细,出门时给她带了件新裙子,“你身上这件脏了,我们换掉好不好?”
许愿没吭声。
低下头看了眼自己。
她的裙子确实脏了,去找戚野时没换衣服,穿的是白天参加考试的那一件。薄荷绿的裙子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渍,深深浅浅、斑斑驳驳。
她抬起手,举到眼前。
手心里、指缝中,连掌纹都被男孩的鲜血浸透。
“哥。”许愿轻声说,“我没有碰戚野。”
陈诺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随便碰他。”
陶淑君总是嘲笑许愿看医疗纪录片,笑话她只是为了装样子,嘲讽她从来不干正事。
但陈诺清楚,许愿是认真的。
她搬来他家的那天,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怎么带,只拿走了那个放在书柜上的小药箱。
少年语气温柔。
许愿抿唇,几秒后,盯着自己的手,眼泪直接掉下来:“我没有碰他!可这些都是他的血!全是他的血!”
她只是守在他身边,跪在那里。
那滩浓稠暗沉的血就慢慢化开,沾在手心中,粘在裙角上。
她没有动他,但他的血还是越流越多。头上的、脸上的,脖颈、手臂、小腹。她几乎数不清男孩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到底有几处伤口在出血。
“他会死的。”
许愿小声说,“哥,戚野会死的。他爸爸会把他打死的。”
陈诺板起脸:“胡说。”
“警察叔叔不是已经去抓人了?”他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他爸爸会被抓起来。”
“可他爸爸已经进过监狱了啊!”许愿一向很听陈诺的话,这次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这次能判多久,出来之后又怎么办?!”
即使这一次戚野活下来。
还会有下一次。
只要戚从峰还活着,还能从监狱里出来。总有一天,戚野会被他找到,抓住,打死。
家暴的人不会因为短短几年刑期而改过自新。
只会变本加厉。
许愿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戚从峰永远消失在戚野的生活中。
或许因为她也只是个小孩。
和他一样没有长大,没有能力对抗毫无底线、凶神恶煞的成年人。
“哥。”许愿又叫了一声陈诺,“戚野真的会死。”
从前没有目睹过这种场面,即使戚从峰上次闯进学校,最后也被大家齐心协力制止。
许愿头一次意识到。
小孩和大人之间的差距很大很大,大到即使有心想要反抗,都没有任何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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