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有着乙醇味道的男人被暂时关在小木屋中,赫尔曼和凯撒两人一同审问这个家伙。
亚瑟守着萝拉,他的眼睛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过,寸步不离。
他真担心自己一眼看不到,萝拉就趴下来去吃兔子的草。
虽然是萝拉名义上的“表哥”,事实上,亚瑟和萝拉接触的时间很短,他只知道萝拉有一肚子冒不完的调皮念头,也知道对方经常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她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在欺骗凯撒后全身而退的家伙。
小白兔已经被萝拉逗弄到暴躁,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男性的惨痛叫声,萝拉蹲在笼子前,忽然叫他:“亚瑟。”
亚瑟说:“萝拉小姐,我在。”
“你说一个小兔子,被关在这样小的笼子里,也会感觉到痛苦,”萝拉伸手,触碰着小白兔的爪子,忽然说,“那阿斯蒂族人呢?他们是人,却还要被关起来,这样很不公平。”
亚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萝拉。
她的语调仍旧是特有的天真无辜,但这个问题让亚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久,亚瑟说:“世界上很难有绝对的公平,萝拉小姐。”
萝拉双手捧着脸,她盯着笼中的小白兔,忽然说:“如果知道生下来会被囚禁,那么他们还会出生吗?”
亚瑟不言语。
萝拉转身,她语调轻松,笑起来,像是刚才那些话都是亚瑟的错觉:“兔子好喜欢吃干草,你说世界上有没有干草味的冰激淋哇?”
亚瑟不是售卖冰激淋的商人,更不是生产商,他无法给出回答。
没有凯撒在的时候,萝拉很安静,直到半小时后,脱下外套、只穿着黑衬衫的凯撒走过来,萝拉扑过去,撒娇地在他怀抱中蹭了几下。
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能够看到凯撒挥舞鞭子的模样——
密闭的审讯室,刺目到让人无所遁形的灯光,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手腕和脖子被镣铐束缚到疼痛,凯撒手中挥舞着钢鞭,抽打惨叫连连的男人。
刺耳的、骨头断掉的声音。
那个男人将自己的饭分给萝拉。
他在食物中裹着纸条,试探着确认萝拉身份。
他是夜莺的上一任联络员。
对方也是阿斯蒂族的间谍,是最早被抓、接受过种种拷问,最终给了一个假密码,只为保全最后一只夜莺,隐瞒萝拉的存在。
虽然他是极端派分子,也参与策划了一场暴动……
但,始终等待,只能等待越来越强的压迫,只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变得和自己一样,生下来注定是“卑贱之人”,脸上被强制性烙上痕迹,无论怎么努力上进也无法突破偏见,即使再聪明也只能依靠出卖劳力甚至出卖身体来换取钱财。
我们反抗,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未来。
为了我们的同胞,为了种族的明天,为了千秋万代。
身躯遭受鞭笞,但从不后悔。
……
萝拉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从太阳穴传递,她疼得轻轻哼了一声,凯撒伸手给她揉,低声:“怎么了?”
萝拉说:“饿了。”
她说了谎。
凯撒刚刚鞭打过人,虽然外套已经被处理过,但身体上的味道仍旧有一些,他把萝拉抱起来,笑着问:“不是已经吃过晚饭吗?想吃什么?”
萝拉说:“随便。”
她盯着亚瑟收起来的盒子,浓重的血腥味是从这个放鞭子的盒子中透出来的,凯撒的怀抱温暖,萝拉却仿佛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狭窄的审讯室,凯撒鞭打完男人,用沾着血液的手套触碰她脖颈上的牙痕,问她:“现在想和我谈谈了吗?”
萝拉的胃有些不舒服,她想要呕吐。
上一任联络员传递给萝拉的最后一道讯息,是用鲜血滴落在地上的蔷薇花瓣上,摩斯密码,翻译成阿斯蒂族的文字,就一句话。
「活下去」
无论如何,请作为夜莺活下去。
最后一只夜莺……尤金妮……安吉拉老师……
这些讯息险些要挤爆萝拉的脑袋,她大口喘着气,直到凯撒意识到她的异样,捏住她的脸颊:“萝拉?怎么了?”
萝拉额头上冒出更多的冷汗,她摇了摇头,趴在凯撒肩膀上。温暖和血腥味交织,审讯室的记忆像落在池塘上的纸张,渐渐淡去,但字迹却漂浮在水面上,悠悠晃晃,不肯停歇。
萝拉说:“我好饿,饿得要没有力气了,凯撒。”
她分不清记忆和现实的区别,但这种异常显然引起凯撒的注意。晚上,萝拉睁大眼睛,问凯撒:“以后阿斯蒂族人的小孩也能够吃到昂贵美味的冰激淋吗?”
凯撒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萝拉盯着头顶的黑暗,她摸了摸自己脸颊,没有任何烙印,皮肤光滑,但这里应该有痕迹。
她说:“我想要让每一个阿斯蒂族人自由。”
凯撒安静一下。
萝拉一滚,滚到他怀中,她拉着凯撒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萝拉说:“你会是我的同盟吗?”
凯撒的手掌心贴住萝拉的后背。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即使她几乎没有接触到阿斯蒂族人的机会。
无论是否存在记忆,无论自己种族如何,萝拉都做了同样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