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颇为轻车熟路的沿路问着菜价:“这豆腐多少钱一斤?”“这番茄新鲜吗?”“鱼呀。这鱼煮起来腥气。”诸如此类。
“其实现在来不是时候。”她说。
“怎么?”我问,“难道这个还有什么学问?”
“我妈教我的,”她自鸣得意般说,“买菜就得选临散场的时分,来挑三拣四一般,让人觉得自己的菜都没资格摆出来卖,然后杀价买进。就这么回事。”
“听上去和资本家投机取巧的套路相似。”我说,“地主劣绅巧取豪夺,没什么好下场的。”
“利益最大化嘛,”她无所谓似地说,“我是学心理学的,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我学经济学的,各有所长,”我说,“经济学讲究价值规律,如果一个东西卖一定价格,肯定有其道理,比起其他货物一定有其长处,否则在市场竞争下就无法生存了。”
“你总是理想主义。”她叹气。
“随你说。”
我在一个杂货店前停下脚步,低头看柜台。站柜台的是一个女孩子,看年纪大约是高中生,正聚精会神的用彩纸折星星,每折一颗就投入身旁的一个瓶中。
她走到我身旁,低头看:“看什么呢?”她问。
“米粉。”我说,“我小时侯就爱吃这个。婴儿适合型食用米粉。拌了糖用热水一冲,味道特别好。”
“你现在该不会是想吃米粉吧?”她又好气又好笑。
站柜台的高中女生莞尔一笑,站直身子。“谢谢光临,请问需要拿一包吗?”高中女生问。
“我倒是想为我未来的儿子买一包。”我说。
“瞎说什么哪?”她拍一下我的后脑勺。高中女生抬头打量着她,若有所悟般笑。
“你别理这家伙。”她对高中女生说,“他没句真话。”
“这不是孩子的名儿都起好了吗!”我嚷道,“就叫张牧云嘛。”
“挺好听的名字呀。”高中女生说,“跟《花样年华》里的男主角一个名字。”
“同音不同字。”我说,“放牧的牧,白云的云。张牧云。”
“他开玩笑呢。”她对高中女生笑笑,拉着我打算走开。高中女生好笑似的抿嘴,我指了一下柜台上的瓶子。
“这个星星卖吗?”我问。
“你要呀?”高中女生说,“我送我男朋友的。你如果要可以送你两颗。”
“谢谢了。”我说,“我替我的长子谢谢你。”
我从高中女生手中接过两枚蓝色的纸星。撇了撇嘴,朝高中女生一笑,拉了一下我。
“你真是人来疯。”走远了之后,她说。
“我怎么了呀?”我问。
“张牧云。你怎么编出来的?”她摇头。
“我一直想我将来如果有儿子,就起这个。”
“我喜欢女孩儿。”她说。
“还没过门呢你就琢磨这个了?”我打量她,她打了一下我肩膀。
“你这人就爱贪图嘴上便宜……逛了半天,你想好买什么菜了吗?”
“鱼。”我说。
“哎,那两颗星星给我。”她说,我伸手入兜,掏了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鱼摊前坐着几个抽烟的男子。
眼前铁皮制成的简易鱼塘内,灰白色的鱼儿眼神茫然的彼此擦身而过,游弋不休。
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站在一旁,用管子朝着水中吹气。如螃蟹吐气般的水泡连绵不断的在水中出现。
我蹲了下来。
“要什么鱼?”一条黑熊一样的大汉在我的对面隔水蹲下,我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脖子上挂的金晃晃的“出入平安”符。
我朝他微笑一下。
“有什么骨头少的鱼吗?”我问,“想炖汤。”
“炖汤呀。”大汉说,伸手从水中捞起一尾鱼。柔嫩雪白的鱼腹肌肤在他的手下如纤弱的女子手臂。鱼尾徒劳无益地在空气里摆动。“这种鱼炖汤最好了!”
“骨头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皱皱眉。
“也不多。”他说,“鱼嘛哪有没骨头的。没骨头的那是蛇啊蟮啊那些东西。”
“我怕有碎鱼刺的鱼。”我说。
她在我身旁蹲下。
“有鱼头卖吗?”她问。
“要鱼头?”大汉问道,她点头。大汉将手中挣扎不已的鱼放归水中,鱼如蒙大赦。大汉端详了半天,捞起一尾头部颇为巨大的鱼。
“这条好吗?”
她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大汉把那条鱼搁在了案板上。
我抬起头来,望见菜市场外,细雨缓慢地下着,成列的树木一片灰色。幼小的孩子把纸折成的飞机放飞,洁白的纸飞机划着抛物线不断落到潮湿的地面上,随即沾染上肮脏的灰色。
我回过头来,看到大汉已经把鱼的脑袋与它的身体分离。鱼鲜红的内脏和稀薄的血液流淌在砧板上,目光茫然。大汉娴熟的将之切割完毕,拿过一个塑料袋裹好,将之递过。
“三块钱吧。”大汉说。她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三个硬币,接过塑料袋。
“走吧。”她说。
“那条鱼死不瞑目呢。”走出几步,我说。她让过迎面飞来的一架纸飞机,看了看我。
“鱼都是不闭眼睛的。傻瓜。”
“鱼的身体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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