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辈子多难,她都撑到了这个岁数。老婆婆安安心心地住在自己的破房子里,捡垃圾过日子。
她小时候得过病,是个哑巴,比程婆婆更糟糕的是,她还有些瘸。
她老头还活着的时候,家里有很多田地种庄稼,老头死了之后,她瘸着、种不了太多地,田地慢慢被荒废了。
这个拾荒婆婆生活的贫穷又充实,每天忙忙碌碌翻垃圾堆,光养活自己就竭尽全力。
后来,大家生活好了,她生活也好了。不用什么垃圾都翻了,只靠捡轻巧又干净的饮料瓶,就能换足够生活的钱啦。
有一天,她骑着小车车快乐出门,路口冲过来一个人,正好倒在她的车子底下。
那人捂着自己腿嚎,拾荒婆婆慌里慌张,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想扶起来那个人,但是身边又呼啦啦围过来一群人。
他们说什么,拾荒婆婆听不明白。
她只知道地上的人,好像被自己撞伤了,需要赔偿。
那群人拿出来一张纸,让她签字。
拾荒婆婆不识字,但也意识到不对劲,却被拦在人群里,出不去。
她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啊”“啊”两下。她的声带有问题,不能发出足够大的声音,没办法让别人注意到这边。
那些人不着急,把她围在中间,等她签字。
他们耗了很久,拾荒婆婆累了、饿了,也自己想通了。
我什么都没有,签了也没关系啊。
大不了把今天捡到的瓶子都给他们嘛。明天又能捡到新的了。
她按了手印,还按照那群人的指点,对着摄像机点了点头。
那些人散去了,此后再无事发生。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想不明白那天到底签了什么,直到推土机到了房子门口。
拾荒婆婆被赶了出去。
她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然后,她愤怒地去阻拦,对着工人们奋力挥舞手臂。
但是没人明白。
她没有了家,没有了庄稼地。
她找了个桥洞,住了下来,每天捡瓶子,然后换了钱吃饭。有力气了就去政府门口拦着路过的人,比划着讲自己的经历。
没人听得懂。
大家都很忙,没人愿意听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讲话。
她被驱赶了很多次。
住在桥洞下,她很冷,雨会飘进来,偶尔水还会漫上来。
她感冒了很多次,都是靠着自己的毅力挺过去。
最后,终于有个年轻的小记者,愿意听她说话。
小记者的奶奶不会说话,所以他学会了一些手语,也因为这个,听懂了这个婆婆的冤屈。
报道写了出来,但是被拒绝上刊。
“现在正在大张旗鼓搞重建,”小记者的领导说:“这个是□□,先不要上。”
等多久?
可能一年,也可能很久。
拾荒婆婆没有等到结局,她年纪大了,熬不动了。
小记者给她送过食物,但是被拒绝了。
老婆婆比划着说,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过得不好。但是不管再苦再难,都是自己过来的。她自己能过得好好的,不需要帮助。
后来即使病重了,她也没要过一次饭,拄着拐杖,费力地捡自己的瓶子。
她死在了一个清晨,不远处的挖掘机在曾经属于她的地基上,轰隆隆地建设一个城市的美好明天。
她一直都以为是因为自己签了那张纸,房子才被拆掉的。
她永远不会知道,是因为房子要拆了,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的破房子的位置,在她死后,有了很大的商场,人来人往。
但她临死时,一直惦记的,都是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
酒会上的大人物喝多了酒,讲了这个故事。他说自己就是那个小记者,为那个老婆婆收敛遗体后,他就离开了单位。
这是个有良心的人。
但这个故事和酒会的气氛不是很搭,静默一会儿,大家又回到了一些和钱和权势有关的话题。
潘敬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出现在酒会上。
潘敬记得,那人说,最终,那个报道也没有刊登。
但是潘敬相信有这个婆婆的存在。
她骑着小破车,捡到了水瓶就收获了喜悦。
潘敬想去找找她。
顾隽和张红娟陪着她。
顾隽从家里推了自行车,三个人慢慢开拓自己的活动范围。
其实顾隽和张红娟不太清楚他们是在找什么,但是敬敬说在找人,那么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敬敬能知道有这样一个老婆婆的存在。
潘敬根据记忆中,拾荒婆婆的家将来会成为一个大商场,这一条线索,去寻找。
京市以后的大商场会有很多。
将这些地方挨个找过去,肯定能找到。
只是一个一个垃圾桶找太不现实,她决定去找废品站。
站在废品站面前,潘敬心里很复杂。
之前和老王也经常去废品站啊。
他们进入废品站,找人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喜欢捡瓶子的拾荒老婆婆。
京市很大,他们去过了自行车能骑过的范围,接着坐公交车扩大。
很疲惫。
但是这个事情不解决的话,潘敬无法安心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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