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屋, 便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司寒, 阎厌,渡尘等人都在, 不过唯独少了姬无涯。
她垂首,看见被安置在干净茅草之上, 紧阖双目的萧清明, 胸口处钝钝的疼。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就在眼前, 却惨白无血色, 没有丝毫活气,杨羡鱼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玄色衣衫被人解开大半, 纤细的腰腹部用纱布紧紧缠绕, 乌黑的血渍凝固在纱布上,看上去早已干涸多时,除此以外,白皙的肌肤上尽是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蔓延散布, 伤口并未结痂,仍保持原样,乍看之下,很是悚然。
这是因为人已经死了, 所以伤口自然不再愈合。
杨羡鱼死死盯着茅草上的萧清明,一字一顿道:“姬无涯不是说过,要救活他么?”
她一来,就看到萧清明了无生息地躺在这里,这就是他所谓的要救萧清明?
不过现在并不是责备人的时候,她快步上前,蹲下去,抚上萧清明冰冷的脸颊,用温热的额抵在他的额间,将灵力输送至他的身体内,修复那些外伤的同时,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一具空荡荡的躯体,经脉与丹田损毁程度不一,好似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就连想要修复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最重要的是,这具躯体里没了神魂,就算修复好了,又有什么用呢?
杨羡鱼咬住下唇,直到把唇角咬出血来,才用那丝疼痛换回神智清醒,遏制住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慢慢镇定下来。
“他的魂魄呢?”杨羡鱼侧首,锐利的视线停留在几人脸上,像能把人冰冻住:“就算再怎么废物,守住他魂魄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杨姑娘,”司寒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看上去只是用来装丹药的瓶子,然而被他紧紧护在手里,像护着稀世珍宝,双手奉在杨羡鱼眼前。
杨羡鱼接过瓶子,扫过他布满掌心的伤痕,却并未说什么。
她打开瓶口,看到瓶中那一小团焕发出淡淡光芒的魂魄,温暖却又脆弱,眼神不禁柔和下来,驱散了先前的阴郁。
“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尊上的魂魄吸入这魂瓶……”
人之将死,如果事先没有做好准备,魂魄会随身死逐渐消弭于天地间,他们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在被人追杀的同时弄到魂瓶,才将萧清明即将消散的魂魄封存。
“可因为魔族内乱,追杀我们的人太多,根本来不及救治尊上的身体,甚至想要护住尊上的身体,就已经很艰难了……”司寒沉声道:“请杨姑娘不要怪大哥,他为了救尊上,被同族杀害,已经在半途身陨……”
“你是说,姬无涯死了……?”
司寒颔首,须臾,才又开口,声音里有几分涩哑:“其实尊上早在之前便与我们说好了,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救他,就让他死在你怀里,这是他的夙愿,可谁料大哥会在那个时候抢走尊上……不瞒姑娘说,其实我们也想要救尊上,然而半途镇南王忽然发动叛乱,联合其他两王要将我们几个赶尽杀绝。我们本难以逃出来,是大哥牺牲了自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杨羡鱼沉默下来,神情复杂。
虽然曾经的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把姬无涯这个修仙界的败类杀了,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原来作恶多端,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也会有善念,会有甘愿俯首称臣的人,会为了救一条生命而死。
“他说得对,”杨羡鱼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魂瓶:“我是不配成仙,我有什么资格成仙?许多东西,我还没有大彻大悟,不理解,也不明白。”
“杨姑娘,”渡尘道:“既然被选择,那么必然有一定的道理,贫僧知晓你眼下并不想成仙,可为了救尊上……”
杨羡鱼知道他的意思。
确实如此,如果能够成仙,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眼下困局的法子。
不过……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
“阿弥陀佛,杨姑娘是想问尊上为何知晓用此法助姑娘成仙?”
“对。”
渡尘缓缓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仙亦是如此。若要成仙,手中并非不染鲜血,甚至可能要千万人血祭,才能创造出一个真仙来。
当年成仙者众多,皆是因为百姓水深火热,魔族四下作乱,天下岌岌可危。而乱世之中,先人以身殉道,换得人间太平,多得是没有私欲,重义节而轻生死之人。
可自仙魔大战以来,魔族沉匿,群龙无首,自顾不暇,于是世间太平,众生毫不居安思危,便有私欲高涨,只顾得贪图享乐,尔虞我诈,人心浮躁,又如何能够悟道修炼,勘破那道成仙的桎梏?
这些……都是尊上的原话。他故意挑起仙魔争端,率魔族攻打你们,便是为了要引起世人警醒,同时,他为了成全你心心念念的大道,也知晓你不愿意看到尸山血海,白骨露野,于是告诫众魔族,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只消认清谁才是敌,斩杀修士便可。
且他在洛城所杀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拥有不可饶恕的恶行,也是当年伤你之人。唯有少数几个,如那晚那个叫'霍云'的少年,乃是镇北王他们误杀。魔族所为,恶名由他背负,所染鲜血,也都尽数算到他的手上,到最后,这世间唯有他一人是极恶之首,而你,也不必屠魔,只需要杀了他一个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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