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傅则求赞扬的话,姜应檀不冷不淡看他一眼,“你做什么了?”
傅则手舞足蹈地复现方才景象:“有几个坏人欺负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因为那母子是大齐人,坏人们就想把她的孩子抢走,我拿石子打了那些坏人,又让士兵去将那母子带去别的地方,好好照料。”
闻言,姜应檀轻声夸道:“嗯,做得好。”
然而,她心中深知,傅则帮得了一人,却不能帮所有人。
流民混杂,或穷或富、或男或女、或人多或人少,最关键是夹杂了大齐人和北燕人,两国多年交战,治下的子民亦是互相敌视。若是寻常过日子倒还好,至少能维持面子上的和气,可现下是饥荒。
经历了灾荒的流民,饥肠辘辘又跋涉千里,很多人早就饿到没有底线,什么离奇的恶事都做得出来,哪里又差这一件呢?
不过,傅则现下只是个五岁孩童,有善心、肯去助人,已是不容易的事,就不必多说些扫兴的话了。
施粥一事,魏十与周一诺两人合力,桌椅与陶碗齐全,米粥提前煮好,尚还温热,只需白芨带着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可开始施粥。
流民原本看到有热粥,纷纷躁动起来,如蝗虫过境一般,想一拥而上抢夺粮食,被手执长矛的士兵一一赶走。
在士兵们的镇压下,总算排成两个队伍,有秩序地上前领走自己那份。
姜应檀为探查身份,力排众议,要亲自施粥。除白芨以外,诸人都以为尊贵娇养出的顺安长公主做不好下人活计,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姜应檀行为举止间极为熟练。
只见她一手提着铁勺,一手接过傅则递来的碗,迅速往半旧陶碗里舀了一勺稀粥,交由长桌前的侍卫,再由侍卫交予来到跟前的流民。
同时,姜应檀还会不着痕迹地打量身形偏瘦弱的人,不论男女之分。
周一诺与魏十站在一处,互相交换了眼神,殿下这是特意练了?
守在姜应檀身后的傅则,帮她递碗,一边将她干活老练的模样刻入眼中。
现下,傅则心智上只是个半大孩子,心中有疑惑,自然而然就问出口。不过他聪慧异常,知道不能暴露身份,故而问得隐晦,声音放得很低。
姜应檀手上不停,余光扫了傅则一眼,倒也没瞒着,“我少时过得并不如意。”
话有些含糊,但足够傅则心领神会。
必然是姐姐少时,在宫中受了欺负,定是被坏人压着做了些苦活,才练得这一手熟练本领。
傅则一旦瞎想起来,神色总是有些丰富。
这幅模样落到姜应檀眼里,大约猜得出他在脑子里上演什么戏码,微微抿唇,漏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任由他去了。
现下,来到临城的流民约两百人,尚还可控,在士兵的带领和镇压下,尚还算是秩序井然。
姜应檀将手上的粥碗底给侍卫,分神想着,阿姐会在里面吗?
她望着这群人,缓缓沉下一口气,间歇时,不漏痕迹地抚过鬓边的木钗。
其实只是一支极为普通的钗子,花样子是一枝半盛开的桂花,花瓣小而细,亏得做钗的人肯花功夫,定是一点一点磨出,故而成品也很精巧。
那是阿姐送给她的七岁生辰里,从描花样子、挑木料,到雕钗、上油,一切都由阿姐亲手所做,半分不假手于他人。
甫一收到,姜应檀便如获至宝,欢喜地收到梳妆匣的最显眼的地方,除了那一年七岁生辰拿出来簪上,其余时候再没有拿出来,生怕有所折损。尤其是阿姐被迫去北燕和亲,姜应檀便把这支钗子收起来,放到梳妆匣最底部,时不时睹物思人,再没有佩戴过一次。
倘若阿姐真的藏在流民之中,碍于某些因有不能贸然出面,那么见到这支木钗,定会知道是姜应檀来了临城,必然想尽办法前来相认。
姜应檀眸色略沉,与身侧的白芨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只要有人将目光放到姜应檀鬓边的桂花木钗上,就只能是和永熙长公主有关系的,倘若此人不主动前来,也会被眼见的侍卫私下拿住,带到姜应檀的身边。
然而,日头逐渐上移,领粥的流民来了又去,事情却无进展。
因着姜应檀心中急切,此次他们是一大早赶来。现下已是辰初,几乎流民安置之地的所有人,都在姜应檀眼皮子底下过了一遍。
甚至大部分流民已经喝完,想装作没有领到,再来领一碗,也没有一个人展露出异样神色,更没有人偷偷寻到巡逻的士兵。
回府的马车上,姜应檀端坐正中,闭上双目,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傅则和白芨,白芨是个女子,身形娇小,倒也不觉拥挤。可怜傅则长得高大结实,此时却只能委屈缩成一团,生怕挤到姜应檀。
姜应檀沉着脸不开口,无形之中散开的压迫感,让傅则两人亦不敢随意说话。
就这么一路无言,众人回了府,马车停在了偏门。
不等白芨先行下马车,甚至连马车木凳都没摆好,就见姜应檀如风一般掠过两人,冷脸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眼看着人离开,傅则刚想去追,却被白芨拉住。
白芨跟了姜应檀许多年,深知她家殿下的脾性,温声劝傅则莫要去追,殿下此刻不愿他人在侧,到晚间,殿下便会恢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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