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忽然眼前一花,仿佛出现幻觉,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不远处化出,随后知道不是幻觉,因为那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个男性魔种, 他坐着,长袍直遮覆到地面,从袍袖里露出的手修长清瘦,手掌向上,朝着缪梨所在的方向,等她来握。
缪梨迟疑着走近,瞧见那魔种有一头极漂亮的堇色及肩发,漂亮得仿佛春夜美梦,而当她视线下放,看见他的眼,不知不觉就停了脚步,陷在那广袤无垠的墨色中,被催眠般无法自拔。
明明该是年轻的眼,却满盛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平静,千山阅尽,他见过顶端,也陷过泥沼,此刻望向她,繁冗的情绪全无,唯有无限包容。
缪梨从来没见过他。然而她心里竟生出种向他奔去的冲动,双脚又挪动起来,终于走到他跟前,将手放进他掌心里。
当然是碰不到的。虚无的触感,她心里幼鸟归巢般的归属感和依赖感骤然失落下去,神智忽然清明,才发觉竟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由飞快缩手,问:“你是谁?”
“我是弥兰。”那魔种道。
他微微笑起来,笑的时候好看又温柔,不同于奢玉的温柔,也不同于征月的温柔,是无条件怜惜与偏爱,而这怜惜与偏爱,只对她生成。
缪梨知道弥兰是谁。
她虽然还没见过这个仅存的与她有着未婚夫妻关系的未婚夫,但早已听了多次他的名字。她今日的种种尴尬处境,也与弥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于是比刚才更认真地看他。
弥兰也在看她。
他坐着,她站着,他便需要卑微地抬头仰望未婚妻,然而看他的表情,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似乎他早已习惯将她捧得高高来仰望。
“你怎么来了?”缪梨茫然地问。
她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该对弥兰生出什么情感,要生他的气,好像也不该,要亲近他,更不可能。
虽然但是……奢玉和翡光都视弥兰如猛虎,如今乍见猛虎,却是一头没有杀伤力的虎呢。
“我想来看看你。”弥兰道,“知道你很苦恼,也想你摆脱苦恼。”
“所以你就弄了个小黑球把我关在里面么?”缪梨问。
弥兰又笑,微微摇头,宠溺得像活了上万年的老翁看个才成年的小女孩子:“不是我弄的,刚好利用这个跟你相见。”
“你见完了,回去吧。”缪梨道,“最好把你跟我的婚书……”
她做了个形象生动的撕纸动作,期待地瞧着他,双眼亮晶晶。
“只要你想,我会的。”弥兰道,“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那你现在就做。”缪梨道。
“你来见我。”弥兰道,“我会解除你跟我的婚约,以及从你苏醒开始桎梏你的魔咒。”
缪梨被吓住了。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出错,或者弥兰随口乱说,还问他:“什么魔咒?”
“不可以结婚,结婚就会死。”弥兰叹道,“其实谁都没想到这魔咒会生成,只是意外突然到来……这对你不公平,而我总要给你一个公平的。”
“你怎么——”缪梨瞠目结舌,“你怎么会知道?”
她连说都不能说,头上日日悬挂着要她命的大刀,而弥兰却将这可怕难缠的咒轻易倒破。
她连忙跟系统申明,不是她透露给弥兰的。
系统死过去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关于你的,我都会知道。”弥兰道。
“你好像一个偷窥狂。”缪梨道。
“我是。”弥兰道,“你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只要你开心。”
他的身影像凝聚起来的雾气,待的时间已经足够长,现在该到了被太阳一晒散开的时候。
他来不及说太多,只是怜爱地将她望着,抬头抚她发顶,尽管完全接收不到触感。
“到极乐之地来,缪梨。”弥兰道,“一切迷题都将解开。”
“你现在置身的是一层名为恐惧的网,我走后,你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弥兰道,“别怕,他们一定马上来救你。至于这层网的主人,我会帮你连本带利把今天受的委屈讨回。”
这话说得不知所谓,什么恐惧的网,谁又是这网的主人。
缪梨想要追问,却见弥兰的身影倏然散去,眼前又只有空落落的黑暗。
只有他的声音还弥留在她耳畔,叫她去找他。
缪梨轻轻抱住自己的胳膊。
又剩她自己在苍茫的昏黑中待着了。
她很快明白弥兰口中所说的恐惧的网是什么,先前大概是他在压着,所以她并没感觉到小黑球的威力,可他消失后,浪潮般的恐惧就一波一波涌来,从脚底森森攀爬,终于遍及全身,令缪梨不能自控地狠狠打个冷战。
没来由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开始觉得害怕,拔腿就跑,在没有出口的黑暗巢穴中四处乱窜。
要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缪梨想。
她的心跳得快极,一阵一阵发慌,想不起快乐的事情,也无法挤出笑容,眼前刷刷刷地闪过许多想也不敢想的画面,看见国家覆灭,子民流离失所,跪在地上呼唤女王;看见比亲人更亲的德发和德馥先自己一步老去;看见赤星世岁征月斯渊帝翎翡光以极惨烈的方式死去,他们说为她死的,他们说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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