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晚一步,世岁的表情已有变化,白壁无暇的脸上涌起和色,温声道:“外面有些事要办,女王不必太过挂心。”
缪梨根本没有挂心。然而她的把柄握在世岁手里,不好意思说破,事已至此,只能哑巴吃黄连地点头。
世岁忍耐力真好,到现在都不发火,还跟她说这些客套话。
缪梨很快意识到她错怪了世岁,他不是有耐力,是很有耐力,直到用晚餐,直到用过晚餐,都一直隐而不发,好像根本不知道女王缪梨就是学生梨梨一样。
缪梨担惊受怕一晚上,最后终于忍不住,暗示世岁:“陛下,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世岁在等她吃完饭,闲来无事,把烛台移到跟前,用剪刀剪去烛芯。袍袖下溜,腕间一抹雪色,真是养眼。
他穿什么都要严严实实,穿常服是,正式服装更是,这很好,比赤星乱穿衣服好多了。
“你想我说什么?”世岁反问。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缪梨道。
世岁于是张嘴欲言。
他想说话来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缪梨的猫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道:“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也太明显了吧!
世岁要是去行骗,可能穷得底裤都穿不上。
“的确没什么。”世岁道。
他用手上剪刀一敲水晶杯,只见杯中净水翻涌而起,旋转着变作一朵晶莹冰花。冰花受魔力驱使,飞到缪梨跟前。
“快吃吧。”世岁道,“我有些困,今晚想早点睡,女王。”
送好看的小玩意儿让缪梨快吃,像在逗孩子,缪梨本该抗议,可她过分解读世岁的行为,觉得这是他在暗示她的谎言会像冰花一样逐渐消融不攻自破,心惊胆战,默默地埋头猛吃。
这样的误解一直到临睡前才结束。
缪梨洗完澡在走廊乱晃,等待世岁回房。她实在憋不住,决定跟世岁摊牌,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胡乱猜测吓自己。
世岁还没有回来。
缪梨蹲在角落,看见奇闻婆婆领着一个女仆进入世岁的卧房。女仆手里端着一摞文书,文书侧边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们两个出来后,要从缪梨跟前经过,缪梨于是开口打个招呼:“奇闻婆婆。”
奇闻婆婆吓一跳,修养令她飞快稳住阵脚,看向缪梨:“是女王。您的毛色隐蔽性真强,也怪我大意,没看见您。”
缪梨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这么晚了,陛下还要工作吗?”
“噢。”奇闻婆婆笑着道,“那是明早用的。女王有所不知,陛下在王都的羽伽学院兼职教授,收了作业之后,他喜欢大清早起床批改当消遣。”
缪梨一听,顿觉一道天雷从头顶劈下,轰隆巨响震撼灵魂,同时将所有的忐忑与猜疑劈得干干净净。
世岁为什么表现如常——因为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到夹在作业里的暴露缪梨身份的信件。
缪梨一时悲喜交加,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女王?”奇闻婆婆问。
“不,没什么。”缪梨道,“我要回房间去睡了,晚安。”
“晚安。”奇闻婆婆道,“愿您今晚做个好梦。”
做好梦,那是可以的。从作业本里拿回寄给德发的信,缪梨何愁不能高枕无忧。
奇闻婆婆不会想到,回了卧室的缪梨非但没有睡觉,反而在灯下奋笔疾书地写魔符,一张又一张,比生产钞票更积极。
等到夜深人静,王宫内绝大部分仆从睡下,世岁也睡下,缪梨的房门悄悄打开,窜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小黑猫。
缪梨一路潜行到世岁的房门前。
在两百多年不算漫长的魔生中,缪梨第一次做梁上君子,不图财不图色,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偷入世岁房间是不太道德,但他明天早上就要批改作业,错过今晚,再没别的机会。
缪梨飞起一张魔符旋转门把手,将猫手按在门上,缓慢用力,推开一道不宽不窄刚好通过的距离。
她不急着进门,先连续往屋内放进五六张魔符,看着魔符化作轻烟,无声无息消弭在空气里,再等待一会儿,才缓缓踏足。
这么大剂量的安眠符咒,足够魔王睡得诸事不知。
房里很安静,借着月光,能看见躺在大床上的世岁。
世岁床的右侧贴着一张长长的台子,台子上摆着学生的作业,作业斜坡式倒塌下来,散了一部分在他枕边,大概他睡前兴起,提前批改了几本。
别是我的别是我的别是我的。缪梨在心里道。
她关上门,溜到世岁床边,把早准备好的玻璃珠子往地上一扔。
哒,哒,哒。清脆的敲击声。
世岁毫无反应。
睡沉了,好。
缪梨暗暗高兴,大展拳脚,爬上放作业的台子,抬手点起一点点火,借光翻找外侧的作业本。
找一圈,没有。
看来她的作业在世岁枕边那一叠里。
缪梨正要越过台子踩到床上,忽然浑身一颤,致命的熟悉感袭来,她手脚麻痹,跌落下去。
还好身上毛厚,落在地板竟没什么声响,可缪梨心里已经是地动山摇。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全降临在她的身上,信夹错地方是她的锅,突然由猫变回魔女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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