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沉默地看着这父子相残的闹剧,黎三皇子还算仪容整齐,黎皇银白稀疏的头发已经散乱,发冠落在地上,袍服乱糟糟地堆在身边,坐在地上无力起身,满身狼狈。
黎皇恨恨骂了一声“孽子”,阴鸷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脸上。
“你来做什么?”
吏部尚书施了一礼,“国难当前,恳请陛下放人守城。”
黎皇漠然道,“若朕不应?”
身边的内侍跌跌撞撞跑进大殿,闻到血腥味,看到一地狼藉,还没顾上尖叫,更紧急的事情就脱口而出,“陛陛陛下!狄罗人距京三十里,三位将军逃了!”
黎皇脸色难看,盯着弯着腰沉默不答的吏部尚书看了一会,喘匀了气,抬了抬下巴,“持朕的剑,去吧。”
吏部尚书又施了一礼,拔剑归鞘出门,从始至终,都像是没有看到黎皇的糟糕状态一样。
内侍看清楚地上的尸体是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强行将眼睛收了回来,跪下来扶起黎皇,“陛下,可怎么办啊?”
黎皇:“老四老五他们在忙什么?”
中年内侍脸色为难了一瞬,黎皇皱眉,“说。”
“殿下们……在、在和将军们联系,也有备马的……”
黎皇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去叫他们进宫,就说……朕改主意了,谁能守城,朕就传位于谁。”
“嗳。”内侍略安了心,应了一声,一边懊恼自己会中招昏迷,一边庆幸皇帝没责罚他。出门点了人出宫通知,他折返回来,小心为黎皇整理着衣裳,黎皇合眼歇了一会,睁眼道,“再去把后宫的主子们都聚起来,着人守着。”
内侍摸不清黎皇想要做什么,喏喏应着,刚想再出去安排,就听黎皇继续道,“着金吾卫影字营入宫守备,若城破,赏后宫主子们三尺白绫,以全名节。”
影字营,是最冷酷的杀人机器,近乎死士,专门解决阴影里的事情,轻易不会动用,上一次启用,还是十多年前。
内侍一哆嗦,差点把黎皇的衣服撕了。
黎皇看了过来,内侍低下头,“是。”
皇子们被逐个通知到,感觉像是天降好事,尤其是黎四皇子,不由得心里暗喜,觉得皇帝终于想通了,忙不迭暂停了四处联络的逃跑计划,打好腹稿带人进了宫。
但平川城中并非只有他们,听到第二个信使突入城中的喊声,想离开躲避兵祸的、想卷款逃跑的、痛心于国事糜烂想要留下来守城的……众生百态,不一而足,但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几处城门全都乱了起来。
皇帝的命令,并没有传出宫中,北城门大开,兵卒们人心浮动,连守着内宫的金吾卫,都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俯瞰整个平川城,人头如蚁,蜂拥着向除了北方的几处城门跑去。离北边最远的南城门,已经挤成了一锅粥,踩踏和拥挤的痛苦呼声被压在惊惶的喊声下,马车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在生死关头,就算马车上车夫用力用马鞭抽打,想要前进也相当艰难。拥有私兵和武器的将领家眷,暂时还没有动手,但离出现暴力冲突的时间,眼看已经不剩多少了。城门处所有人的理智只剩下一条线绷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绷断。
一身麻衣孝服的崔如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城门的。
“排队出城,妇孺先走!”
平川城的混乱一方面来自恐惧,一方面来自行政系统的瘫痪,更多的原因,则是率先外逃的贵族们。随他一起来的人有官员也有紧张到脸色惨白的差役,里面总有些百姓认得的面庞,快速地将拥挤到崩溃的城门乱局稳定下来。
差役和一部分兵卒配合,一个个将带着私兵的贵族扣到旁边,重新疏通城门。有了人手,有了规矩,城门稳定起来。
崔如许从空隙中穿过,走上城墙,站在垛口回望。这下,还紧张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
崔如许高举手中长剑,宽大的衣袍掩住了他举起剑时手臂的吃力颤抖,朗声道,“在下崔如许,国相之子,我崔氏受国恩,十五岁以上男儿,今日皆与平川共存亡。持天子剑,护我百姓,护我城池,妇孺离开——”
“大丈夫何在?!”
高处的疾风将他白色的麻衣吹起,最后的厉声询问落下,从遗世独立的士人变成了严肃的守将。
“在此!”
随他一起走到这里的差役们牙齿还在打战,克制着恐惧,大声回答。他们的反应唤醒了犹豫的城门卒,不自觉热血沸腾,抹了把泪,声浪高响入云。
“在此!”
“崔!如!许!”被拦下来的马车上有将领愤怒地探头出来,弯弓搭箭,“你要死,别拖着所有人去死!”
“为将临阵脱逃,当斩!”崔如许大喝。
箭还没射出来,护着将领的私兵让开,对面扔过来的斧头瞬间砍破了将领脑袋。
尖叫和哭声四起,崔如许示意下方排队,再次高声劝说,“妇孺离开,青壮守城!平川城破后,中原腹地何处可藏?此城不守,何时守城?”
平川城本就是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之前考虑迁都就是因为这个,只要略有些军事素养、略了解国事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私兵们有人护着马车,有人握着自己的兵器,站到了崔如许带来的人手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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