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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以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大哥,后来觉得自己能做个殿下口中的好“研究员”或是好商人,但从没想过,他会成为一个狼狈逃窜的逃犯。
两天前他们手下还有些人,还抱着大家带着以物换物换来的皮子,平平安安回东荆的念头,甚至连即将返回的消息都传了回去,现在却只剩他与阿莫两人。
挤在绑着帐篷的牛车缝隙里,两个高瘦的少年紧紧蜷缩在一起,听着叽里咕噜的搜查声远去,牛粪和土腥味塞住鼻腔,他们连呼吸都不敢。
“查干,别回来了!”
草原上的“查干”,是白色的意思,也是吉祥圣洁的意思,陈白挑了这个名字给自己,行商时向草原人介绍自己,陈白总能听到哄笑声。或恶意或嘲弄,总归不是什么善良的情绪。
但深夜阴影里将他们藏进牛车的小姑娘口音有些怪,叫着陈白新为自己起的名字。她甚至只知道他们是齐国人,连他们的本名都不知晓,却愿意让他们逃脱这一劫。那一刻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查干”的真正含义。
牛车走远了。陈白脸上流过泪的地方刺痛着,他死死按着阿莫的后脑,将弟弟护在怀里,“不会有事。”他在阿莫背上写道。
在草原之旅中没有继续将异于汉人的头发与面孔用染色掩盖的阿莫,一颗浅棕色的脑袋蹭了蹭他。
在水草丰茂期,扎堆喂养牛羊只会加速消耗完一个地方的草场,除了部族轮换寻找草场外,每年都会有被部落分出去独自离开的牧民。但这样的人数量很少,毕竟好的草场早已在积年累月的放牧中被记录下来,草原上狼群野兽不少,水坑泥沼更多,被分出去的人寻找草场更多的是撞大运,生存下来的可能,远不比不上随部落迁徙的其他人。
只有被部落所有人嫌弃或是不合群的牧民,才会有此一劫。他们要等到秋天,才会顺着当初约好的方向,回到部落之中。但往往十不存一。
陈白听着外面的声音,估计着被赶出部族的牧民走到了哪里。只有离开聚居地够远,被以盗窃军机为由通缉的他们兄弟俩,才有击败人高马大的牧民,逃回东荆的机会。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荆州附近根本没有陈兵,大部族都聚在信州那边,这些为了草场来的部族,又怎么可能有军机?
不过是阿莫被人看上,他们不肯,反抗时伤了小部族的人,才当场翻了脸。
陈白清晰记得他为这个部族带来从其他部族交易来的药材,用极浅薄的医术救了人后,得到的优待。滑稽的是,那时这个部族的族长,甚至还派了小女儿来“伺候”他。就像他们迎接不知是什么大部族后裔时,要求阿莫去“伺候”他们一样。
草原上的女孩命如草芥,女孩是族长与女奴的孩子,母亲早死,还不到人肩膀高的小女孩会早上抱着水坛去为所有人打水,反复背着据说是她母亲最后的遗言。直到陈白来,听了几次,才分辨出她走调的声音,说的是什么。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被两族同时视作异类,孤独的女孩,唱着过去征战时的凄清歌谣,混合着雍州口音和草原口音的歌谣,若非听众同时在两个地方待过,又有耐心听小姑娘念念有词,只会被人当做是不会说话的笨蛋的荒腔走板念叨。
若非意识到女孩的母亲可能是齐国被掳走的女人,陈白他们或许不会在这个部族多留那么几天,不会临走遇到恶徒。但同时,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部族另一面的呼声。
草原有一望无际的盐湖,有郁郁葱葱的草场和丰富的牲畜,有陈白不曾见过的花草药材,贫瘠与宝藏共存,陈白在看到这些时,脑中已经对殿下放他出来时提出的“若齐国与草原普通人做交易,保证我们安全的前提下,能交易什么”有了答案。
楚国和金帐汗国都还有奴隶,陈白没见过楚国的奴隶,但在草原上,不是谁都能拥有奴隶。年年放牧年年交不起税,年年送出儿郎征战年年吃不饱饭,最普通的牧民,在他们提出购买羊毛时都会惊讶极了。
可惜,那笔生意最后还是被部族头目破坏,外来的商队大多只能与头人交易,头人要的奴隶、牲畜、金银,与牧民要的粮食、草料、盐巴并不一致。
虽然陈白心中很清楚,每个牧民从小打造的木刀或金属刀,绝非摆设,他们听到中原的简单叙述时眼中的光,更非全然的善意。但要是可以,他更想像殿下说的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草原和中原的物资相互流动。
只是,他尚不明白,他尊重的殿下敢于选择“不战”的底牌,正是开战。
从小女孩口中,他们听到了过去只接触了一点的奴隶交易。在草原上被当做牲口一样交换买卖的人口,无一不来自相邻的齐黎两国。这个认知让陈白羞愧又愤怒,自草原逃亡的牧民,在齐国也有一些,但比起在这里无辜受罪的汉人奴隶,他们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仙境。
在齐国,钟家贩卖人口的罪案已经人尽皆知,只是陈白听着女孩说的“按查干这样说,我娘好像也是从齐国来的,我长大这些年也碰到过许多这样说话的姐姐”,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他心中默背着女孩努力回忆起来的奴隶流向部落,等待着牛车停下的那一刻。
别回来?不,他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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