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若忠诚能换来优待,自然是好的,但忠诚只换来了皇帝的虎视眈眈,他的父祖们愿意低头,然后泯然众人,但他不愿。
或许就像薛瑜所说,父亲早年就看出了他身有反骨,才为他定下了这样的名字。
他知道他完了,但他不后悔。
钟大用最后的力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答应过……我阿姐的!”
皇帝猝然松手,给了他一拳。近距离落下的拳头,让钟大呕出一口血,本就脏兮兮的脸上更是看不清了。
“你还敢提她?”皇帝踩着他,俯视着呕血抽搐的钟大,像看着什么臭虫,身侧的拳头却握紧了,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显出青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乱拳打死钟大。
“她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第一个揍你!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要不是你钟家于国有功……”
他还没说完,就被钟大打断,“要不是、要不是!她死了,死了十年了!现在钟家家主是我!”
皇帝脸上的怒气只爆发了一瞬,就变成了阴云密布的平静,“宇文阿鲁巴回国路上止步,这就是你的依仗?为了这个位置,你连祖宗都不要,宁愿跑去给胡蛮狄罗人舔靴子?你许了他们什么,说!”
他一句一句越说越快,只有一双眼睛,像要吃人一般。从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杀意弥漫,猛兽未动,但所有人感受着这样的杀气,都会明白他不是不想杀人,而是要将猎物折磨到死。
钟大被压在地上,瞳孔有些涣散,但还是吃力地咬着牙笑起来,“狄罗人又如何?狄罗人不过要一升一斗、一刀一枪,如今也不过是要一城一地……而你,要的是我钟家满门!要我去死,你也别想好过!太平道早早盯上齐国……鬼知道有多少年。到那时,朝野动荡,妖道横行,大齐基业,断送你手……哈哈哈哈!”
薛瑜从他的威胁中听出了不对,钟大这是认下了与金帐汗国有勾结,约莫之前是与北部做买卖,卖些朝廷不允许外流的东西,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生意做久了,胃口胆量也都大了,就也不在乎是不是割地出去,换来出兵了。
他认了一件足够把他钉在耻辱柱上的事,就没必要遮掩另一件事。口气里对太平道也很陌生,全然不像是信众。另外,他对钟皇后的怨气很奇怪,就好像曾经前任钟家家主属意的继承人是钟皇后,而他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备选。
钟皇后其人,薛瑜并不太了解。但看钟大的样子,就知道给他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先太子与皇后的死,除了他们的站队选择外,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钟大像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放肆地气着皇帝,“嫁你后,她心肠软了。阿璟死得惨啊,好悬抢回了尸首。可我不过是让人去说了一句,请她早做准备,照拂些阿琅,阿姐的死,可怪不到我身上。要怪,就怪你这个父亲,残忍,又冷漠!还无耻!”
皇帝晃了晃,眼睛里猩红一片,声音都在发抖,“是……你?”他拿起旁边的鞭子,狠狠抽了下来,“阿璟何辜!华君何辜!”
他闭上眼。妻子跌下长阶,身下淌出大片血色,产下刚成形就死去的女婴的日子,阿璟的头颅被装在盒子里送回来的那天,好像就在昨天。
连一条衣带和发丝的位置,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怀。那时查遍全宫杀了不少人,最后也只查出来一个出事是意外的结果。
“她到死,都要朕宽和些,都在为你们说好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帝半捂着脸,声音带笑,但没人会以为他真的在笑,笑声惨烈,粗粝沙哑,比哭还难听。
钟大抽搐了一下,疼得直抽气,看着皇帝神色大变,什么气人挑出来什么往外说,“你不操心妻子,倒要说是我的不是了。一句话而已,谁晓得会那么巧?阿璟……怎么能做皇帝呢?你醉了酒,上了妻妹的床,一夜颠鸾倒凤……阿琅来得多巧啊,是不是?阿璟可以,阿琅为什么不行?!你恨我,哈,你怎么不恨自己,是你没有教好,是你蠢,是你不疼阿璟,才让阿璟不得不死在那里!是你不配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君!薛泰,他们死了那么久,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还有脸不许阿琅坐上皇位!”
他将所有事都推在了皇帝身上,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薛瑜看到皇帝眉梢挑起,若不细看,会当做皇帝在忍耐愤怒,但有了之前常修抢上前为他按头的举动,她猜测皇帝被激怒之下,又开始头疼了。
她有些听不明白钟大的怨恨从何而来,似乎太子璟与薛琅在他眼中并不一样,是因为钟皇后留下的阴影,还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教出了好儿子,而钟昭仪能够为他所控制?
“够了!”
皇帝将钟大的声音打断,连甩几鞭,犹不解气,一脚将他踹了出去,飞出很远落在地上。
钟大大口大口呕着血,但确实还活着,薛瑜估计是皇帝最后还记得收了力,没直接打死。他蜷成一团,看着皇帝的眼神冷幽幽的,充满了恶意,像是期待着什么。
皇帝大步走了出去,守在外面的薛勇进来重新捆钟大,薛瑜还要再看,就被一声轻咳提醒。她回头望见常修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该随陛下回宫了。”
薛瑜最后看了一眼像无骨肉团一样靠在薛勇腿上、任由摆弄,脸上嘲讽笑容却始终没落下的钟大,跟着常修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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