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威站在妇人身旁,接话道,“大家都想听,那就说说。要是说错了哪里,可得请大家赶紧提出来,下一次就知道怎么种了不是?”
“就是,我们种了多少年了,一定帮忙!”
妇人絮絮从选择种子说起来,选种育苗这部分是此时还没有普遍的方法,周围的老农们听得聚精会神,看见旁边有人在手上写下要点,反复念起来,恨不得自己也会写字,记下来慢慢琢磨。
而到了后面说起耕地和种植等等,就不再是妇人的主场了。火堆旁时不时有人抢白提出这个法子不对,应该“这般这般”做,有的被其他人认可,有的却生出了争论,最后还是吴威出面表示几种法子可能都管用,依次记录下来。
瞧见中间的确有人抱着纸张在记录,刚刚还唾沫横飞的现场突然静了一瞬,有人结结巴巴问道,“这、这咋还要写下来啊?”他们求助地望向江乐山,“县令,我们没说错话吧?”
江乐山起身双手向下压了压,止住看到记录后生出的惶然,“种的地出产更多,养的鸡鸭猪等等牲畜越肥,交了税和地租,留到手里的更多,你们说对不对?”
话说的简单,所有人都能听懂,见有人点了头,江乐山又道,“之前三殿下制造曲辕犁时,派人询问过许多人关于现有犁的想法,最后才有了曲辕犁,这说明大家都很聪明,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去做事。”
曲辕犁的事情,随着身边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农受到赏赐,被传得很远,附近几个县都有人跑来看看“聪明”得能造出新犁的老农,鸣水人对此与有荣焉。此刻,听到江乐山再次提起,有人想起了听到这件事后心里浮出的一点点念头:他们可以,我也可以。
江乐山继续道,“大家都是公田佃户,也有一部分来自行宫屯田,但说到底,大家作为齐国子民,都是租种了属于我们大齐的土地。
去年秋日,三殿下选中了这里,设了工坊,也试着种下了冬麦,今年我们都看到了冬麦平安过冬,到年末所有人都能开始种冬麦,每年多一倍的收成。懂得如何培育麦苗,会有更多的种子能够长大,懂得如何驱虫锄草施肥,会让麦苗更好成长,懂得怎么收割,揣到自家兜里的会更多。大家说出来的经验,将一起让地里出产变得更多,你们愿意吗?”
有冬麦的分享在前,说出自家秘诀、甚至不足以称之为秘诀,只是一点小窍门,在老农们眼中倒不觉得自己亏了。他们搓着手,“那俺们不是占便宜了?等多种几年地,你们也清楚得很啦。”
“不是占便宜,你们将时间让你们懂得的事教给了大家,大家就都跨越了这段时间,能够在你们的基础上开始种地。等到全部总结出来,又能帮到你们,这是件多好的事啊。”
吴威看着薛瑜递来的纸条,尽量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脸突然就红了。
他和周围的人都隐隐感觉到了这两句话的力量,扮演吉祥物并不打算插手的薛瑜支着脑袋,看着被撩拨起激动心绪的众人,翘了翘唇角。
这句话还可以这么说:站在巨人肩膀上做事,但巨人曾经也是站在其他人的肩膀上成长。
鸣水田地的地质相差不太大,总结出来的经验也没有出现相悖的内容,随着种植的讲述,从麦子到粟米,很快又是豆子,直到深夜,这场交流也没有结束。
头疼于工坊里养殖如何开展的吴威也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除了养猪的猪圈和厕所建在一起的经验被彻底否决外,养殖的办法以飞快的速度在积累着。
如果说种植的经验是几拨人群策群力,那在养殖经验上,就可以说是屯田客们独占鳌头。公田佃户们的养殖数量远远比不上每年有固定养殖数量要求的行宫屯田客们,经验更是难有积累。除了养鸡鸭牛的部分认真听了,猪羊等等都像在听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境。
有同村的人戳了戳雷小虎的手臂,“你家不是养猪吗,不讲讲?”
自从陈真人的治病和法术被拆穿后,雷小虎再也不能进工坊做事,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大好了,这次来参与晚会,还是因为就在家门口,儿子闹着要来瞧热闹。
雷小虎缩着头,“没啥讲的。”行宫屯田客们比他会养猪多了。
同村的人讨了个没趣,干脆不理他了,悄悄与别人抱怨,“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就是有钱能养猪吗?我们要是有钱养,我们也养!”
随着记录越来越厚,分享交流接近了尾声,从工坊运出来的热汤分到了每个说到口干舌燥的来人手中,在寒意未去的春冬之交,温暖着火堆旁的每一个人。
江乐山回头望了望含笑看着他们的薛瑜,大声道,“另外,今年初春,只要是鸣水县下辖佃户,都能来县衙花三分之一的价钱买一头猪崽,到秋冬补齐剩余钱款。”
三分之一的钱,要是一户买不起,两户咬咬牙凑凑钱,也能买下来。所谓官府出钱借贷养猪,薛瑜对他说过的话,正在一点点实现。
刚刚还说着自己没钱养猪的佃户直接跳了起来,“县令,真的吗?!”
有人恍恍惚惚地看着江乐山,突然哭了出来,“真好,真好啊。”
鸣水本地人不多,大多都是颠沛流离到这里落脚的人,听到有人哭出来,大多都懂得里面饱含的辛酸。麻木的生活过了太久了,但鸣水就像是一场梦,不询问触碰过去有多痛苦,而是将未来摆在他们眼前,看到通途,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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