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话。
他刚坐上伍长的位置,可就算到了百夫长,也绝没有从外面带人进去伺候的先例。
惦记斛生倒是真的,给斛生磨的一根小箭头还揣在他怀里。他不知道宦官喜欢什么,但回想过去这么多年,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个小家伙。私心里,他觉得他们是唯一的朋友,他喜欢什么,斛生应该也是喜欢的。他其实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但这会他却不太想拿出来属于小舅舅的那个了。
钟二顿了一下,“宫里娘娘身边定不缺人伺候,那个叫斛生的,原本是惦记着你在这里被放出宫送过来,好随时能去照顾你,谁晓得这狗东西吃里扒外,偷了咱们家的账本不知道送给谁了,还在下面审着。”
钟二语气转轻,叹气道,“阿琅,狗哪里没有?换一条就是了。你这孩子,哭什么?这玩意儿配让你哭吗?”
薛琅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他想起之前九月,在山上救了自己的斛生,想起劝阻他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烦的斛生,想起最初见面时,被当时他还讨厌的薛瑜询问要不要离开,浑身是伤却要追随主人的斛生。
他听说狼很难认主,但认了就是一辈子只有一个,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狼。
“他在哪里?”薛琅问。
钟二一怔。
“他是我的狗,就算处置,也得我来处置。”薛琅抬起头,在学着逐渐收敛自己脾气的少年露出一个残忍不满的冷笑,“舅舅,你该告诉我的。”
被薛琅惊住一瞬,有心安抚他的钟二很快让人把斛生带了上来。寒冬里赤脚的小宦官脚趾全都被砍断只剩脚掌,以前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和乞丐没什么两样的家伙。他头发枯黄,牙齿被拔得参差不齐,脸颊凹陷下去,眼珠像是不会转了,被架着进来扔在地上,也只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
若不是记得斛生额头头发里有过往留下的伤疤,若不是腿上还有为救他留下的伤疤,薛琅连认都认不出斛生了。
钟二注意着薛琅神色变化,看着他从不满变成吃惊,心中点了点头。再深的近侍情分,那也只是想起来好用、好看,对奴婢对狗儿的喜爱罢了,瞧,这不就嫌弃上了?
看到侍女眼睛后,就直从心口冒冷气的薛琅忍住打哆嗦的想法,他靠近斛生似不耐烦地在眼前晃了晃手,“狗不认得主子了?跟上,我要今天回京。”
斛生呆呆愣愣地听到声音后起身,却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来,四处乱转着,被砍掉的脚趾让他靠仅剩的脚掌走路十分不稳当,最终仍是走向了上马走了几步,等在前面的薛琅。
管事上前询问地望向钟二,钟二:“阿琅,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了。”薛琅压下看着斛生听从自己、找到自己时眼中泛起的酸涩,一边骂着碍事,一边拎着斛生的衣领将他放到马上,看似手重,实则无比小心。
第134章 . 朋友 奴也曾是人啊。
看着他们离开, 钟二摇了摇头,“还是年纪小冲动,想当英雄呢。这股气儿没几天就散了, 让他玩玩也好。免得因为动了他的人, 让阿琅生气。反正不是说只是怀疑他偷了,账本还在, 人被抓了这么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保不齐就是意外。大兄就是太谨慎了些, 小狗是阿琅身边的,阿琅还能害我们?”
他背着手,让侍女们重新开始奏乐,摇头晃脑地哼起曲子,“别家孩子进了军营就没了脑子, 连家都不要了,我们阿琅不一样, 啊不一样。”
两人一马冲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信使看着突然多了一个人, 瞠目结舌还没问,就见薛琅快速扯开马上搭着的包袱,扯出所有衣裳乱糟糟打结,一起裹住多出来的那个少年,紧紧将他护在身前。
薛琅有些哽咽地压住受惊后乱动起来的斛生肩膀, “别怕, 主子回来了,没人能害你。乖狗儿,主子带你去治病。”
走出一段,薛琅才猛地想起被他带到钟家的那几个游医, 连忙对信使道,“你手上有陛下手令,回去把人带出来送去府衙,就说是我说的,他们不会难为你。”见信使犹豫,薛琅板起脸,“快去,要是耽误了回京的时间,你担待不起。”
这话倒是真的,信使一咬牙,辨认了方向,折返回钟家庄子。钟家庄子上刚刚到来的一行人被管事应付着,等到了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道士们,已是送了饭食,就等道士们吃饱喝足,正准备配合着简家道士送回简家,刚好被信使撞了个正着。
管事认得他是跟着薛琅一起来的,摸不清底细,往后瞧瞧也没看见薛琅,连忙过来,“这位郎君,是殿下还有何事吩咐?您说,我们给您立马办了,也不耽误殿下的事。”
信使本是不想多管闲事,但已经跟着薛琅跑了两趟,也不差这一次。他看得分明,一行人到钟家时间已经不短,到现在还没安顿下来,明显是钟家和简家穿了一条裤子。他心里又担心薛琅会不会跟在后面看着,万一做得不好,四皇子跳出来清理门户顺便揍他一顿,那多亏啊。
“殿下吩咐,让我带人去县里,就不劳烦钟家阿郎了。”信使骑着马,居高临下傲慢道,“殿下有命,那县令在也得在,不在也得在,你们,都跟我出来。”
薛琅不清楚,他却清楚得很,真把皇帝手令拿出来,丢脸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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