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支部内忙碌依旧,薛瑜转了一圈没找到乔尚书,想去问另一位侍郎要点活干,就听到前面拐角处有人在一边吃东西一边议论。
“……还是老人受重视,我们新来的都是算的人家算过一遍的东西,我们算过誊抄好的还要被再多查一道,不就是觉得我们能力不行?要是真的能两拨人放在一起考核,反倒是好事,到时候教他们看看谁更厉害。”
另一个声音道:“毕竟我们刚来不久,也是要看能力的。别生气,尚书不是说了吗,只要好好做事,就有机会出头。”
“那老头成天就说些出头之类的话——”
薛瑜听见最后冒出来的熟悉声音,在说完之前派了侍卫过去拉出来,一看,果然又是韩北甫。他眉毛耷拉着,丧气直往外冒。私下说话的新来不久的胥吏匆忙跑出来施礼认罪,他们不认得薛瑜,但认得她的官帽,被吓了一跳,觉得背后感叹都被听了去,跪着瑟瑟发抖。
“好好做事都会被看到,去吧。”薛瑜对他们很和气,看人走了,拎着韩北甫拐进背阴处,“早先不还挺有劲头的,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她前两次来度支部晃一圈的时候都看见韩北甫了,他又是交好同僚又是自觉干活,与之前的纨绔模样已经完全不同,现在这是知道吏部要出结果了,决定不装了?
韩北甫抱着头蹲了下来,像一颗长在阴暗处的红蘑菇,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山上时对薛瑜没忍住倾诉过,他这次老实说话说得格外顺畅,“我阿耶去打听到了,我是中品上等,有机会就能挪,没机会就继续待着。我努力做了一个多月,和没做没差别。反正都是中品,做纨绔也能拿上等,我干嘛非要费心费力?”
“但是你做过正经事,就不乐意当个纨绔了。接受过肯定,就不想继续受白眼和轻视了,对吧?”
轻松的生活谁都会享受,但当从享受变为努力做事业的心态,没能得到足够回馈时,人很容易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薛瑜叹了口气,“你只是努力了一个多月,你有没有算过你在度支部混了多久,你荒废了多少年?你荒废度日的时候,别人又努力了多久?不如你的寒门在做什么?”
韩北甫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他自暴自弃地往地下一坐,却下意识撩起袍子,没让官服沾上苔藓,“所以我就是个废物呗。”
“嗯,数术很厉害,写字也不错,纨绔里能干的一个,正经人里会玩的那个?这算废物吗?”
薛瑜顺着他的话说,韩北甫被说得耳朵通红,“但我……我到底不是英雄。我很普通,没有家世我什么都不是。”他仰头看着薛瑜,“想做些事好难啊,殿下。”
他追着伍九娘喊“宝剑赠英雄”的日子历历在目,因为谁忽然从头开始反省自己,也很明显了。
薛瑜打量着他,从温和夸奖转为锋利,“你在户部混了两三年,该知道的应该也知道了,凭你的家世能力,想在京中找到机会升官太难了。像简侍郎这样的世家子可以三十出头就做侍郎,但你不行,你可能熬资历到三十岁,也只能做个郎中,运气好些摸到四品边缘。在别人眼中,你一个纨绔不做错事是应该,做错事也正常,只有做得非常出彩,才有出头之日。”
韩北甫难堪地掩住脸,但他知道薛瑜说的是对的。薛瑜扶着膝盖俯身盯住他的眼睛,“中品上等,对京官来说不好不坏,但为什么要困在京中?外面天地广阔,不去多做些事,不做出些成绩,怎么能成为英雄?”
“你在京中只能算平平,但在外面,可不是这样啊。”
薛瑜按住韩北甫肩膀,他眼里逐渐有了明亮的光。薛瑜笑笑,“而且,调去西南的话,近距离交际下来,你多帮帮忙就多一分机会也说不定?”
镇守西南的正是伍明,韩北甫脸腾地红了。
第112章 . 定品(二更) 真把自己当回事……
没多久吏部的定品结果就下来了, 隔日各衙门官员职位调动,官印官服重制的忙碌让秘书省也成了难得人声鼎沸的地方。
当韩父知道韩北甫背着他请了吏部几位官员家中不成器孩子说话,硬生生将自己板上钉钉的京官作没了, 差点气出个好歹, 据说在城里追着打了小半个时辰。
好好的从五品员外郎变成了五品益州郡太守,明面上升了官, 但算上暗地里京官出门高一级的潜规则,压根就是平调。而那益州郡, 实际上根本就是个火坑!
益州郡虽是中郡,却并不富庶,下辖的人口一半都是山民,山林重叠、瘴气多发、临近边陲,上一个益州郡太守病死在任上, 别人唯恐躲得不够快,偏偏他这傻儿子还要往上冲, 难不成还把别人的道贺当成了真心实意?
然而事已成定局, 看着儿子难得不是为了美酒美食金银玩乐熠熠闪光的眼睛, 韩父长叹一声。儿女都是债,还能回炉重造不成?
韩父打落牙齿和血吞,拎着儿子求到了虽然夸口有关但实则多年不曾有过来往的韩尚书令门前,他本没抱多少希望,只是想在儿子离京前能做一点是一点。没想到, 韩尚书令竟开门允了韩北甫进门。
韩北甫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张嘴就要“叔祖父”撑腰的傻乎乎纨绔, 面对苍老的韩尚书令,心中的敬畏与尊敬让他深深低下了头道谢,感谢韩尚书令给了他见面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