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挑着灯在前引路,过一截青砖甬路,前面就是会客的花厅。
上京的夜晚,入了夏也有潇潇的晚风,吹庭院里芭蕉招展。
那头花厅里灯火通明,从甬路上望过去,看见上首的舒国公端坐着,不时说笑两句,倒没有一本正会见朝中同僚的意思,毕竟平时朝堂上相交很多,此这场会晤似乎在松快的气氛下行。
云畔在廊下,檎丹万分仔细地搀扶着她,仿佛怕她摔倒似的。她暗里发笑,于她来说是平常的见面罢了,况且上回在幽州已有过交集了,也不是毫无前情的初见。
幽州事务都已处置妥当,剩马步军受命整顿,过两日我还要去息州一趟
一个不紧不慢的声线穿过垂挂的竹帘,从花厅内传出来。云畔对这个声音不陌生,让她想起大雨滂沱中,那驾精美马车上隔着蒲桃锦垂帘的慈悲。
门上侍立的女使见她到了,轻声向门内通传,说小娘子来了。
云畔迈门,先向舒国公和明夫人行了礼,余光中瞥见一旁圈椅里的人站了起来,身量看着比向序还高些。她不便抬张望,看见滚着云头纹的霁蓝袍裾和皂靴,心里暗想,不是公事登门,今日魏国公穿了便服啊。
这种情况下的相见,多少还是有些窘迫的,先前他们相谈甚欢,她来打断后,话头就再也续不起来了。一时间花厅里静悄悄的,似乎大都在为找不到话题而苦恼,还是明夫人先发话引荐,说:巳巳来,来见过魏公爷。
云畔上前道了个万福,那身影拱起来,很郑重地还了一礼。
有时候不不感叹缘分奇妙,早前的相救,原来是为今日的缘分打前站。
互相见过了礼,云畔挨着明夫人落座,本以为少不由姨母从中斡旋,没想到先开口的竟是魏国公。
一个十六岁入官场的人,已能够很从容地应对一切突发的事件,虽说婚事上的变化传到府里的时候让他感到意外,几乎是一眨的工夫,他就坦接受了。
今日禁中黄门承太后懿旨,已将一切会忌浮,我漏夜冒昧登门,是想请小娘子海涵,也请小娘子放心,公府上慎重对待这桩婚事,不敢有半点马虎。
这么一说,竟奇异地让人心安定下来。
像这种换亲的事,最怕就是对方退而求其次后心生不满,慢待后来人。云畔也做好了准备,甚至能够接受自己遭遇继室的尴尬,却没想到人特意登门说了这番话,实在让她颇为意外。
她坐在椅上欠了欠身,不好说什么,这一低头的,便表示感激了。
舒国公叹了口气,小女的病症想尽办都治不好,要不是这个缘故,也不会中途生出变化总算,郎才女貌,仍是一段好姻缘。巳巳在我们里,和梅芬是一的,往后就托国公照顾她了。倘或她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请国公爷告我们,由我们来管教,横竖千万千万,别让她受了委屈。
云畔忽觉眶发酸,原本说这话的应当是爹爹,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在哪里?
中宝贝,人也不敢轻视,魏国公道:世伯言重了,小娘子到我府上,我必定尽力护她周全。
明夫人松了口气,笑道:国公的人品自是没说的,府上是簪缨门第,也绝不会慢待巳巳。一面哦了声,巳巳入上京,就是受了公爷相助,真是没想到,缘分打从这里便有了。
说起这个,云畔便起身向他福了福,我一直找不见机会向公爷致谢,上次幽州招灾,我流离在外,要不是公爷相助,我也不能这顺利抵达上京。
魏国公忙站起身回了一礼,赈灾是我职责所在,况且我与尊长们都有些交情,不过举之劳,小娘子不必客气。
从无到有,乍换了种关系,彼此之间的对话到底透着拘谨。
魏国公虽练达,到了这环境下也有些无措。不过要论诚恳,他确实是有的,不像外面那些天花『乱』坠的贵公子们,口头上都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说很务实,低低的嗓音,逐字逐句对舒国公道:世伯跟前我也不讳言,如今朝中局势难料,我这的处境,其实是不该成婚的。到了年纪,里祖母催紧,加上朝廷内外人人注目,连累一人,恐怕是在所难免了。我自退维谷,迎娶小娘子恐怕不能让她享受富贵,反倒要跟我提心吊胆。惜禁中诏命已下,更改是不能的了,我唯有一句话,来日若有闪失,请世伯替我护小娘子周全,忌浮就算身死,也感激世伯大恩。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惊,一直垂盯着膝头的云畔也惶抬起来,就是这一句恳请,忽让她对这位出身显赫的公子,有了另一种截不同的认识。
她也曾设想过蒲桃锦垂帘之后,那位伸援的使君长着怎一张面孔,从那堪堪显『露』的絮缕,诸如一段指节也好、一道声线也好,似乎能够推敲出,应当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子。
如今正面见了,也应了她当日的猜测,虽任过息州团练使,执掌着侍卫亲军司,他身上没有粗豪气息,甚至比她设想的更为优雅和澹宁。
清风一缕无纤尘,皎若空中孤月轮,时刻保持清醒,时刻满含赤子之心,确有堪一叹的风骨!他望向你,中隐隐有曙光,你就觉世上的疾苦再沉重,其实也不是那难以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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