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也很想哭,可哭也不是办法,忖了忖道:去上京吧。
檎丹咦了声,娘子还是打算去找郎主?
云畔说不,去上京,找姨母。
云畔的姨母和县主是一母同胞,嫁给了舒国公向君劼。舒国公当年有勤王的功劳,虽说这些年因伤病不能再上战场,在京中却照样很受官家重用。上年阿娘病故,姨母曾亲自来吊唁,那时就万分舍不得云畔,再三和她说过,你是你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譬如姨母的女儿一样。将来若有什么不舒心,记着还有姨母,只管来上京找姨母。
那时候云畔虽感激,却也全当一句客气话,到底各有各的活法,总不至于真的沦落到要去投靠姨母的地步。可是现在,看看这狼狈的样子,居然真的应验了。自己想想很扫脸,但除了这个办法,她没有别的奔头了。退一步说,就算姨母不收留她,她在上京反倒好安排自己。幽州太多人知道她的根底,现在弄得没名没姓,谁知别人会安什么心。
打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当务之急是找一辆马车。看看天『色』,雨还在下,云层厚得压顶,这个时候,怕是有钱也办不得事。
檎丹说:要不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城里『乱』得这样,说不定连客栈都不做生意了。
云畔却说不成,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耽搁下来了不得。还是先去车行看看,要是有人愿意接活儿,咱们给双份的雇车钱,让他连夜送咱们去上京。
理是这个理,但两个年轻姑娘赶夜路,到底不安全。云畔也是壮胆碰运气,横竖人到了这步田地,已经走投无路了,境遇再坏,也不过一条命罢了。
于是躲到背人的地方互整衣衫,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人家『摸』不清你的底细,才不敢轻举妄动。
云畔扯下画帛,把匣子里的票据缠裹起来,让檎丹绑在裙底腰间,待一切都整顿好,才从检校库外的角落里走出来。
幸而检校库的司官借了把伞给她们,否则身上的票据都得被雨水泡烂。云畔和檎丹互相搀扶着走上官道,检校库是官库,离幽州府衙不远,平时森严的去处,如今里外全是守军和生兵。满城受灾严重,这些专用于戍守和战事的军士,便被紧急抽调来赈灾及清理街道了。
两个姑娘,从森冷的甲胄丛林里穿行,分外地扎眼,好些生兵纳罕地侧目,自然也引来了押队的盘问。
你们一个戴着兜鍪,长着络腮胡的人指向她们,站住!
云畔和檎丹止住了步子,看他大步流星走过来。
大概因为姑娘长得温软吧,粗喉大嗓的押队到了近前一打量,还是放轻了声调,押着腰刀问:两位小娘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檎丹看了看云畔,袖下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内宅里的人从没有和这些粗豪的兵勇打过交道,光看那张脸,就觉得有些害怕。
但檎丹还是得护主,她不动声『色』把云畔挡在身后,纳了个福说:都头,我和我家小娘子是上检校库取物来的。
押队把视线又调向云畔,眨巴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审视了半天,天都要黑了,贵府上竟让小娘子这个时候来取物,家里人都死了?
赳赳武夫,说话实在耿直得有点冲撞,云畔只好欠身回话,家里遭灾,实在是情非得已,请都头放我们过去吧。
但是这押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看她们的打扮不像寻常人家,便问:小娘子是哪家勋贵家眷?天『色』这么晚了,城里流民又多,某可以指派两名兵士,护送小娘子回家。
这下好像敷衍不过去了,云畔想了想,反正事已至此,如果能寻得官府的帮助,可比上车行租借马车可靠多了。于是横了心道:我父亲是开国侯,母亲是已故渔阳县主,因家里出了变故,到检校库来取回存放的东西。请都头行个方便,打发人送我们去上京,待见了父亲我自然回禀,届时再好好酬谢都头。
这下可唬着大老粗了,他瞠着一双眼,诧然道:开国侯家的小娘子回头又瞧瞧身后的衙门,亲自跑到检校库来小娘子府上受灾竟那么严重?
然而一个区区的押队,和开国侯差了十万八千里,是无论如何不敢随意定夺的。略一沉『吟』说请小娘子少待,然后压着兜鍪,快步向远处跑去。
云畔循着那个押队的背影望过去,倒塌严重的坊院前围起了一个驻地,那里停着一驾马车,周围长行3环立,应该是赈灾官员亲临视察灾情的吧!
檎丹眼巴巴看着她问:娘子,这事能成吗?
云畔也不敢肯定,得看那个官员是什么来路,倘或知道一些勋贵圈子里的秘辛,或者能给些相助。
很快,那个押队又折返回来,向马车方向比了比手,小娘子,请随我来。
云畔和檎丹只得打着伞,跟随他到了车前。
雨势没有减弱,将要擦黑的当口,驻地各处都点起了灯笼,那精美的车盖底下也挂了羊角灯,直棂的车门洞开着,里头挑起了半幅帘子。
云畔穿过雨幕,向车内望了一眼,因帘子打得低,只看见灯影憧憧下,一个红袍玉带的身影抚膝坐在帘后。镶滚着云气纹的大袖掩盖住他的手背,唯『露』出如银似雪的指节,那指节过于细长秀致,连左手食指上一截寸来宽的赤金指环,也衬得分外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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