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很快就黑了。他不想回去,回去教室里不会好过。但他一向自律,又不得不回去,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在操场边缘走。
操场的草很高,发疯一样的长,手电筒照不到的话,在里面能藏好几个人。
天上悬着几颗星子,操场上静悄悄的,胶皮地面还泛着白天的热气。他心里恍恍惚惚,很想贺文舟,可是想起来是恨的了,不自觉就夹了恨,可是恨也想,很想。
分开以后,首要的情绪不是难过、生气,而是想。
他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懦弱的时候。
他对他坏了,他还想。
他咬着嘴唇,黑暗里墙角忽然有一点响动,是女生推拒的声音:“别、别……贺文舟,不要亲……”
他霍然回头,是熟悉的那个身影压着一个女孩,两人埋在一丈多高的草丛里亲嘴。他呼吸一滞,头昏脑胀,一颗心渐渐地冷了下来,一口气跑回了教室。
在宋靖走后,贺文舟从那女孩身上起来,调笑道:“我还没碰你呢,你叫什么叫?”
女孩搂着他的脖子:“我怕嘛。”
贺文舟推开她:“你真骚。”
“你不就喜欢凌雁那样的。”
“我喜欢个屁。”
他真觉得她腻歪。
他回到教室,宋靖已经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了。脸上不红不白,冷冷静静,还是那个宋靖。
此后,两人就像较上了劲。贺文舟也觉得自己这行径很没品,很不体面,但他就想向他耍性子、闹脾气。
他心里装着个恶作剧的鬼影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就想出来撒欢闹一闹。而他闹,就和最亲的人闹,等闲之人禁不住他这闹法。
他妈被他闹过一次,他妈是何等厉害之人,怎会怕他。母子斗法,最后他发烧闹病,病得半死不活险些一去了之,他妈不敢和他闹了,最后捏着鼻子躲着他走。
如今他是和宋靖杠上了,而宋靖每次被他欺负,零零碎碎地折磨,再怎么难受,也没有向他低过头。
两人见面,宋靖控制着自己不发抖,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擦肩而过,全当不认识。
他又开始委屈起来了。
第38章
贺文舟上下折腾,活蹦乱跳,蹦了许多天,宋靖都没接招,甚至没理他。他一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打在深海里,一点涟漪都不起。宋靖根本不陪他玩这种游戏。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
这闹就变成沉闷的独角戏,逐渐他也偃旗息鼓,觉得特别没意思。
日子就这么平静下来,从难过到生气,从生气到折腾,莫名其妙闹了一场,最后变成一种哀。
哀伤的情绪弥漫在这个夏天里,连聒噪的知了都沉默了许多。
贺文舟和宋靖抬头不见低头见,但都没有了联系。集训最后几天,他们商量着给刘裴的女儿送点礼物,贺文舟想,既然元旦的时候刘裴给他们一人写了一条寄语,那他们就给她女儿一人写一句祝福吧。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折成五角星,放到一个玻璃罐子里。贺文舟捧着它送去交差。
还有两天,集训就结束了。艺术生们早放假了,学校里本来就荒芜,现在就更荒芜。操场上的草没人管,都高过人去了。教学楼前面摆了一张旧桌子,好像是某个年级的女生查出怀孕,被她父母揪着耳朵一路扯出去的。她的桌椅板凳光秃秃地留在广场上,也没人管。
明天他过来收拾一下东西就可以走了,之后一个月可以不必见到宋靖。高三,也许就是新的人生,人人都会变得忙碌起来,到时候各忙各的,也不过是分道扬镳的下场。
贺文舟忽然觉出了一丝难过。像是小时候最心爱的东西被挖走了,掏心掏肺地难过。
他走到教师办公室,刚要进去,里面传来刘裴的声音。
“宋靖姥姥,要不你让宋靖妈妈或者爸爸过来一趟吧,要转学的话还是父母过来谈比较好……”
贺文舟登时如遭雷劈,愣在那里,转学,他要转学?!
接着是一个年老的女声,大概就是宋靖的姥姥。
“他爸妈要是能来的话,哪能由我亲自来呢。老师,不瞒你说,他爸妈根本就不管他,从小就丢给我管。我管到他高中,好不容易拉扯到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现在他要考大学了,还是我管,没有这样的道理吧,老师?”
“当然,当然,您是不容易。”
“多么不容易,我就不和您说了。他们的父母交给我管,我算是欠了他们的。但是孩子不欠他们的,宋靖的前程重要对吧?以他的成绩,在北京高考会怎么样,在这里高考又是什么样,您是老师,您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一定要给他办转学,他爸妈也在北京,足可以照顾他。我老了,我担不了这样的责任,我让他爸妈来担!”
刘裴一面听着这老夫人说一面安抚她。宋靖姥姥穿得很体面,嘴巴也厉害,刘裴只听着她铿锵有力地分析了一番利弊,步步紧逼,逼出自己一身大汗。但是转学不是小事,再怎么急,她还是要和他父母谈。
“要不,您现在给宋靖妈妈打一个电话,我们当面说说这个事?”
“打,现在就打!”
宋靖姥姥仿佛越说越生气,苍老的手狠狠拽了一下宋靖,宋靖在一旁一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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