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遗眸光一转,似乎想问你们又是谁,可是一回想他们的巫术师身份,冉遗就怪异地笑了起来:“你们是那被我吞吃的巫术师的同门?”
这话一出,衔墨的弟子们当即咬牙切齿道:“冉——遗——”
“恨我吗?可是我吞吃你们的同门,也是因为宗宁啊!”冉遗高声道,“要不是他当年逼我放空了所有力量,我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吗?!要恨就恨宗宁啊!”
衔墨的弟子们已经忍不住杀意了,宗宁却在此时忽然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蝼蚁。”
这话一出,所有人愣住。
就连冉遗也愣住了。
他们齐齐看向宗宁。
他平静道:“在这天地面前,谁不是蝼蚁?”
冉遗脸色微变,随即他讽刺道:“你倒是变了个彻底,都敢认同自己和软弱的凡人是同类了?你——”
“软弱?凡人当中高于蝼蚁的有不少,妖怪当中连蝼蚁都不如的也有不少,软弱亦或强大从来不以是否拥有灵力划分,”宗宁俯视着冉遗,缓缓说道,“你当初既然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头,知道五年前我去见过那对曾经收留过我们的夫妻,那你难道没有将耳朵紧贴在窗边,仔细听一听那个女人在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冉遗警惕道:“她说了什么?”
宗宁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顿道:“她问,还有一位小郎君可还恨着。”
冉遗一滞。
宗宁盯着他:“那村子其实就是你的最初诞生之地吧,也就是你当初差点被剖开肚子杀了吃了的地方。当初跟你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整个人不太对,好像对那里很熟悉,看那几个村民的眼神也不对劲,直到五年前我回了那里一趟,那个女人临死前才说起,她认出你了。”
冉遗僵硬。
那是曾经收留过他们的一个女人。
活在乡野之间,无儿无女,和丈夫相依为命。
当时宗宁还未清醒,一路与冉遗同行。
和冉遗游历到那个村落,冉遗笑着说随便找户人家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让他们留住一晚吧——宗宁嫌麻烦,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住在野外更方便也更自在,可冉遗自说自话地便去敲门了。
——当时宗宁就觉得奇怪。
直到后来认清了一切真相,重返那个村落,宗宁才明白过来,当初冉遗那笑容之下掩盖着的是什么——大概当时,冉遗已经快要忍不住杀意了。
他敲了门,如果对方拒绝了他们,冉遗恐怕会直接拿灵力捅穿对方,然后屠了整个村子。
然而,当时为他们开门的,恰恰是那个女人。
那个年逾五十,满脸皱纹,一身伤病,却温柔朴实的女人。
……
五年前那个清晨,宗宁确认王老爷所在的那个村落被刻画在路边的一个净化阵给净化过后——他大概能猜想到那是谁画下的——他就动身回到了那对夫妻身边。
那整个村子,早就病死的病死,逃走的逃走,一片死气沉沉。
那对夫妻倒是还住在那儿。
丈夫身强体壮,竟挨过了那一阵瘟疫,可女人却躺在了床上,奄奄一息。
她抓着宗宁的手,轻声问当初另一位郎君可安好,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而宗宁说不出话来。
彼时的他内心正在经历剧变,离开冉遗之后,宗宁见到的世界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自己蒙昧,也为自己的愚蠢。
女人却对他的沉默不介意,只喃喃道:“在你们走了之后,村子里的牛老三一家最先发病,然后是赵大娘一家,再是那个屠夫……”
女人的丈夫捂住了脸,默然,而女人紧握着宗宁的手,望着杂草盖起来的屋顶,道:“……你和那孩子,都是妖怪吧?”
不待宗宁错愕,女人缓缓道:“……许多年前,牛老三说他在山上发现了一个怪东西,赵大娘一家和屠夫跟他一道上了山,可天黑回来时他们却两手空空,在那说,他们都将那妖怪的肚子剖开了,却不想突然闯来了一批狼,他们只能先一步逃了回来,等第二天再上山看看……”
“我听得有些害怕,很早就睡了,而牛老三他们后来连上山三天,都没再找到那个妖怪。村里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吧?妖怪找不着,牛老三他们差不多也放弃了……可后来有一天半夜的时候,我突然醒来,听到门外有些奇怪的动静……”女人闭上眼,“我下了床,走到窗边,往外一看,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孩子。”
“他的背上有一对翅,身后拖着一条尾巴,显然不是人。身上还没有一件衣服,肚子正中央有一道很粗的,歪歪扭扭的疤……我当时,我当时就想到了那只妖怪,那只被牛老三他们在山上剖了肚子的妖怪,”女人说着说着,嘴唇微颤,“那时正是寒冬,夜里雪下得很大,那孩子就站在村口,在那盯着我们整个村子看,我想他当时眼里含着的是恨吧……”
“我该让他进屋来的,该给他一些衣服,烧一些热水,就算是妖怪,在那天寒地冻里也受不住吧?可是当时我被吓住了,愣在了窗边,直到那孩子转身走了,我都没回过神来……但是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总有一天会回来……”
“我明明记得他的脸,可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我竟一时没有对上,”女人哑声道,“是啊,都过了那么多年,那孩子该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