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长有满嘴的虎齿,密密麻麻又尖锐,特别悚人!
一看到这满嘴尖牙,男人就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
苏玄他们的心也提了起来,以为小妖怪要奋起挣脱——
然而紧接着迎接小妖怪的,就是男人重重的一棍——他瞪得眼球外突,布满血丝,面目狰狞,挥下木棍的力道甚至比之前还要重,还要狠!
他一边打一边抖着嗓子骂道:“让你再看我!让你再看我!我抠了你的眼珠子,你这妖怪!”
而小妖怪再次哀叫了起来,凶恶的伪装彻底破碎!
他被打得惨叫不停,不断求饶!
等到抽完,男人大喘着气,仰天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终于舒畅了,吐了口唾沫,转身离开。
而小妖怪垂着头,悄无声息。
看着这一幕,苏玄、宗宁和原雀周身的空气仿佛已经彻底凝结。
原雀盯了那个离开的男人一眼,那眼神,冰冷地仿佛在看死人一样。
顿了顿,他用极大的意志力,才将冰冷的目光从那个男人背后移开,重新回到了小妖怪身上。
他忍不住了,动了动,穿过栅栏,进了草棚里。
苏玄和宗宁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跟着走了进去。
小妖怪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声也无。
原雀在他面前蹲下,目光扫过他沾满血污的脸,到处都是伤口的身体,那小小的,嫩嫩的羊角尖,一时甚至忘了呼吸。
片刻后,他伸出了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他似乎想要抚摸小妖怪的脸颊,手指却一如既往地穿透了小妖怪的身体,什么都摸不到。
可是这一刻,小妖怪却似乎有所感觉似的,颤了颤,微微抬起了头。
他好像和原雀对上了目光。
原雀神色一紧,哑声道:“陆叔叔?”
可惜,小妖怪并不是真的看到了他。
他看到的,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萤火虫。
单独一只,在一片黑暗中悠悠荡荡,晃出一道弯曲恣意的曲线,落在了小妖怪的鼻尖。
小妖怪满脸脏污,他的眼珠子往中间转,斗鸡眼似的看着鼻尖上那只萤火虫,看了会儿,喃喃道:“好痛啊。”
原雀仿佛被刺痛,攥紧了五指。
而他面前,小妖怪对萤火虫哑声道:“我会被吃掉吗?”
萤火虫又飞了起来,远离了他。
自然不可能回答。
小妖怪出神地自问自答:“我会被吃掉。我不该救那个孩子的,对不对?”
萤火虫在黑暗中绕来绕去,小妖怪的目光追寻着它。
“可不救那个孩子,他就会被当时那头狼给吃掉,他的耶娘根本赶不及救他,我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小妖怪流着泪,哑声又道,“可是我不该一路将他送回到这里的,对不对?我就该早些将他放下来,让他自己回去找他耶娘。”
“——我只是,我只是太饿了,我原本想着,也许他耶娘会为了答谢我,送我一些吃的,却没想到,他们会像好人一样将我骗进草棚里,再将我捆起来。”
二十年前那一晚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在脑海中划过,这一瞬间,原雀僵住,动弹不得。
他想起了那一晚,星空下,陆叔叔抱着七岁的他说:“叔叔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复杂,所以等会儿到了警察局附近,叔叔就把你放下,你自己走进去,好吗?”
原雀哑然。
……陆叔叔活了多久?
从此时此刻这个简陋的草棚,到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整整一千多年里,有多少岁月,陆叔叔是睁着眼睛,明明白白经历过的?
而类似这样的情况,陆叔叔又到底经历过多少次?
他当然很善良。
即使被恩将仇报,他看着那户人家的眼睛里有绝望,有后悔,但也并没有恨。
甚至于他刚才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狰狞,都是假装的。
他这个人,根本凶不起来,大部分时候,都是软乎乎的一团。
而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伤痕累累地靠在木柱上,惊惧、疲惫与饥饿交加,在这黑暗中对着一只萤火虫,喃喃自问他是否不该救那个孩子……
不该救吗?
事实是,一千多年后,他最终依旧救起了“那个孩子”。
——不同之处只在于,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提早放下那个孩子。
原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陆叔叔那样的人,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学会“将那个孩子提早放下”?
——这么长久的岁月以来,这个男人似乎从未改变自己的本真,他只是学会了远离……远离那些他觉得比较危险,亦或者会为他带去伤害的东西。
而他又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养成了这样一种条件反射?
原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中这一刻的感受。
仿佛有什么快要撕裂了,又有什么将被撕碎的东西狠狠捏成了一团。
他的呼吸有些乱,有些沉重,攥紧的十指,用力到掐在了手心。
他开口,嗓音嘶哑到可怕:“陆叔叔……”
小妖怪什么都听不到,悲伤地对萤火虫说:“人们总是藏着他们的心思,我看不懂,他们好可怕。”
这句话钻入原雀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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