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穿着厚厚的羊毛袜——那还是米哈伊尔送给她的——,抱着小暖炉靠在沙发上,告诉亚伦她知道那块地的来路很脏。亚伦警告过她,说如果她想要健康地得到一个健康的孩子,就不要再把腰束得那么细。她谨遵医嘱,已经很久不穿胸衣和束腰了,但是变形的胸腔和移位的内脏很难恢复,没有束腰的支撑,她很快就会支撑不住,只能像这样靠着什么东西。不过,即使因无力而恐慌,她也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健康过。
亚伦叫她不要多想,她就笑着说,正是因为不想了,才想把那块地卖掉。她想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因为她已经厌烦男人的那些东西了——抱歉,医生,我不是在说您,哎呀,我是说,您是个好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医生耸耸肩,面无表情地指出事实上您这么说没问题,我确实不具备某些一般男性应当具备的功能,那很难治的。乔伊斯便一点也不发善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说您一定是因为跟我们这样的女人走得太近,被她们的男人打的。
——言归正传,医生,我想要个孩子。安妮姨妈信神,我只喜欢《加尔文福音书》,您知不知道城外翡翠城的初代领主,那个爱德华兹的中间名就叫加尔文?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人关注这些了。您知道吗,医生,我刚开始做这行的时候,一位先生在我这里落下过一本书,他说觉得无聊就不要了,但那时候我很喜欢他,就看完了。那本书是一个市政厅小职员写的维克菲尔德简史,发行了一版就没了下文,也许对其他人来说的确很无聊,但是我看到了一句话:翡翠城没有妓女。但是现在,维克菲尔德到处都是妓女、小偷和强盗……
——您的话头又跑偏了,乔伊斯。您想要个女孩,是吗?很遗憾,我暂时没有这个能力帮您选择孩子的性别。
——啊,抱歉。这也是您的错,医生,要是你的能力还在,我还想借你的呢。我可不是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可靠。孩子无论如何会继承父亲的一部分,不会完全属于我,如果是您的话,即使是个男孩也该会有更大几率成为一个好人。好人,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这是很难的,尤其是在她的母亲是个……唉,所以我请您帮我卖掉那块地,我拿去跟安妮姨妈合伙做生意。夏普家没有封地了,我的孩子不会是子爵先生小姐,但也不用去出卖自己的身体。
——大家不都是在出卖自己的身体嘛。伍德夫人的工人也是在出卖身体,说句实在的,上理发店卖头发、来我这里卖血的都是。翡翠城永远不会回来了。
乔伊斯沉默了一下,说:“看起来好像您才是那个出来卖的,什么呀。就说帮不帮我嘛。你一定会帮我干这个的,对不对,亚伦?”
医生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要求抽成百分之十。乔伊斯又开始笑,说自己原本是打算出三成的。亚伦摇了摇头,送她上楼后,带上她的地契离开了。
维克多终于获准离开诊所的那天,米哈伊尔一大清早就被一个身材瘦削、修理工打扮的中年男人叫走了。亚伦不认识那人,米哈伊尔也不认识,但对方脸上流露出的某种强烈的愤恨与坚毅让亚伦有些吃惊。而且,既然米哈伊尔不觉得对方是个坏人,亚伦就允许他们一起走了。临行前,那个修理工还颇为凌厉地看了医生一眼,叫他有点莫名其妙。
维克多赶着回去工作,亚伦就没给他拆手上的石膏,还恐吓他说不遵守医嘱会导致一种蔓延至全身的坏死。维克多本来就对亚伦心怀感激,又对医生这样的“文化人”有着天然的信任,就点着脑袋答应下来。正好,那个修理工也是要进城的,米哈伊尔就请他们两个坐上马车。维克多是有点习惯了,修理工却大吃一惊,他原本是做好了跋涉个大半天走回去的准备的。
这日直到傍晚时分,米哈伊尔才怒气冲冲地回到诊所,向亚伦控诉他这一天的遭遇。
“他们说你的坏话,亚伦!”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没注意还踩碎了一块石头。
亚伦刚刚还蹲在前院里观察一株白花,听见马车的声音就出来迎接,闻言拍了拍米哈伊尔的手臂:“‘他们’是谁呀,米沙?我才不在乎呢。”
少年那张仍残留着稚嫩的脸蛋皱了起来:“‘他们’是安迪、尼尔森、查理、艾拉、格蕾丝……很多人,杰克也在。大家准备……哎呀,我发誓不能告诉别人的。”
“我不是人,是吸血鬼。”亚伦推着他往屋里走,“再说了,你向谁发誓,密特拉吗?”
“我们向自己发誓。”米哈伊尔说完,又懊恼地说,“不是‘我们’。我比他们过得轻松,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骗了他们?”
“又不是你说的。”亚伦给他倒了杯水,“我想,‘他们’是维克菲尔德的工人?”
“领头的那个不是。丹尼尔,就是早晨的那位先生,说他是伊里斯过来的,叫加斯东。我讨厌他,他是个骗子!”
“他骗你什么了,米沙?”
“他没有骗我,但是骗了塞拉和西拉,还骗了塞弗林!”
“塞拉、西拉和塞弗林是谁?”
米哈伊尔顿了一下,说:“我带你过来的路上,他们收留过我们,还请我吃饼。你也许不记得了,你也保护过他们。”
亚伦拖过椅子,在他边上坐下:“嗯,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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